陶緣緩緩睜開眼。
模糊視線中,頭頂是慘白的天花板,四周淺藍色的床簾將空間隔成一方孤島,輸液架上的藥水正一滴一滴落下。
她想抬手揉揉眼,一動作,肩膀、胸腔、后腦同時傳來劇痛。
痛痛痛……這童叟無欺的真實痛感,是她在夢里經歷過的混亂不能比擬的。一瞬間,將她的意識從虛幻中徹底拉入清醒。
會痛,說明還活著,太好了!
動了動身體,發現全身上下好幾處不是貼著紗布,就是纏繃帶,打石膏。
她是倒霉,但從小到大沒這么倒霉過,不知道要住院多久,不會留下殘疾吧?不會以后要靠領殘疾補貼,拄著拐棍過下半輩子吧?
想到這里,她不由委屈的嗚咽出聲。
“你醒了?謝天謝地!“
一顆蓬亂的腦袋從床邊抬起。守了一夜的老何猛地站起來,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閃著驚喜。
“何...何老師..……“陶緣的嗓子又干又啞,幾乎無法發聲。
“別說話,好好休息。“
老何按下呼叫鈴,又胡亂扒了扒亂糟糟的頭發。
“你昨天被泥頭車撞了,幸好送醫及時,要是稍微慢一點……“他頓了頓,沒說完的話里藏著后怕。
“我……有留下什么后遺癥嗎?沒有截肢什么的吧?”
老何愣了一下,沖她擺擺手:“沒有沒有,除了肺部手術就是幾處骨折,好好休養不會留下殘疾的。”
陶緣松了一口氣。
很快,醫生護士魚貫而入,檢查、問診,交代術后注意事項。老何站在一旁,看著病床上蒼白如紙的女孩,眉頭越皺越緊。
千恩萬謝的送走醫生,老何轉身看著陶緣,不知從哪里開口。
陶緣已經大致了解自己身體情況,此刻神經放松多了。
“何老師,別苦著臉嘛。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說我是不是該去買張明天的彩票,說不定能中個五百萬……“
“你還能開玩笑啊,我可被你……”
老何想要抱怨兩句,話到嘴邊又強行咽了回去。
他頓了頓說起了另一件事:“我打了你備案的緊急聯系人,你們家的人……“
陶緣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輕描淡寫地說:“哦,我留的我爸的電話...他半年前去世了。“
老何愣了一下,語氣緩和下來:“那...其他親人呢?“
陶緣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我媽...…很早就離開了。外公得了老年癡呆,走失兩三年了。有個哥哥……前幾年因公殉職了。“
“其他親戚.……“
陶緣聳聳肩,牽動傷口又齜牙咧嘴,“我沒見過他們,連他們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病房里一時安靜下來。
老何看著病床上依然帶著笑意的女孩,心里默默嘆氣。
他是知道這個學生家境特殊,但親耳聽到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家庭怎么能出現這么多不幸?
他揉了揉太陽穴:“我回去,安排班里女生輪流來照顧你。“
“別別別,“陶緣連忙搖頭,“我這點小傷過兩天就好了,我自己就搞得定。讓她們來會影響她們上課的,太麻煩了。“
“你可以什么?“
老何打斷她,“你現在肩膀粉碎性骨折,胸腔受損,腦震蕩...剛醫生說了至少要臥床一個月!“
陶緣怔怔的看著激動得吼起來的老何,心里泛起一絲愧疚。
作為班里的“隱形人“,她大學三年和班主任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相比班里其他會來事,和班主任打得火熱的同學,她和班主任真是毫無交情可言。
她最怕麻煩別人,現在卻搞出一攤事讓他操心。
“行了,這事我來安排,你就好好休息吧。”
老何不容置疑地說。他從抽屜拿出一個塑料袋放在床頭,“這些都是你的東西,自己收好,現在我得回學校匯報一下你的情況。“
隨著老何的腳步聲遠去,病房重歸寂靜。
陶緣盯著輸液瓶,忽然扯了扯嘴角。
車禍啊,這不是小說開頭主角的標配嗎?
經歷這樣戲劇性的一天,沒有穿越,沒有重生,沒有異能,沒有奇遇……陶緣啊陶緣,你果然沒有做主角的命,只能做個普普通通的小倒霉蛋。
算了,習慣了,從小到大,好事似乎總與她無緣。能活到現在,大概全靠……
她下意識摸向心口,突然僵住。
一直帶在胸口的護身符不見了!
陶緣猛地睜大眼睛,左手顫抖著抓過床頭的塑料袋。她艱難地撐起身子,將袋里的東西倒在床上。
手機、鑰匙、唇膏……沒有,找不到那個熟悉的紅色珠子。
她的護身符,那個從小戴到大的護身符,丟失了。
陶緣閉上眼睛,記憶不受控制地涌上來。
五歲那年,是外公親手把護身符戴在她脖子上。紅色的琉璃珠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像一滴凝固的血。
“緣緣,這個要一直戴著,不能離身。“
外公粗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珠子,“它能保你平安。“
她一直嫌那珠子戴著礙事,總是偷偷摘下來隨意扔在床上沙發上。每次外公都會拿過來給她重新戴上,又鄭重叮囑一番。
直到有一次,班上的同學嘲笑她戴著顆紅珠子老土,她一氣之下把珠子扔在學校后面的野地里。
當天晚上她就發起了高燒,整個人燒得不省人事。
她渾渾噩噩過了一夜,醒來時,看見外公渾身是泥地站在床邊,手里攥著那個紅色的珠子。
“找了一整夜。“
外公的聲音沙啞,將珠子小心的系在她的脖子上,嚴肅的說:“以后可不能亂扔了。“
陶緣清晰記得,外公的手在發抖,頭發胡子衣服上都沾著露水。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小小的珠子對家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后來,外公得了老年癡呆癥走失,父親也意外過世。她在很年輕的年紀里經歷了幾段至親的生離死別,也學會了何為珍惜。
那個護身符就是她最后的念想。
怎么會搞丟呢?包里的其他東西都在,唯獨少了這個,是不是有人以為那是什么值錢的東西給拿走了?
陶緣心煩意亂,她按下呼叫鈴,想叫護士來問問情況。
沒想到,她剛開機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屏幕上閃爍著“喬新宇“三個字,陶緣心里不由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