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言情小说推荐_女生小说在线阅读 – 潇湘书院

首頁大河流觴

第十四章親人逝去

母親死了!

不知何時,村莊南部的打谷場上立起了兩座花生脫殼機。鎮(zhèn)政府開著黑色小轎車來人了,在一陣鞭炮和鑼鼓齊鳴、人聲喧鬧里,發(fā)放了一塊銅制的方匾。鎏金的幾個“觀城鎮(zhèn)民營企業(yè)基地”的大字,刺激著每個村人的致富神經(jīng)。

越來越多的村人開始駕駛著自家的柴油農(nóng)用運輸三輪車,走街串巷收購花生,然后送來此處脫殼、銷賣。賺取稍顯可觀的中間差價。

桑落再次回村的時候,就看到了南部打谷場新建了幾座寬敞的磚房,里面盛存著如山的花生粒;脫掉的殼就圍堆在脫殼機的后方,像一截一眼到頭的起伏山脈。那里夜間也在轟鳴,兩座脫殼機,像兩只來自天外的巨獸,一刻不懈地吞噬著村人的耕種生活與清夢以及清涼如許的月色。脫殼機排泄的殼,紛揚落地,大團的煙塵開始升騰游走,侵襲半個村莊。院落里的一切物什都被附上了一層白色的塵屑,南部的村人,終日頂著一頭銀發(fā)往來穿梭。這一切,令桑落感到窒息。

村莊農(nóng)用車往來穿梭,奔波如火如荼,仿佛這樣的買賣均能使他們不久之后成就富足。父親按捺不住,橫心拿出多年積蓄,購得一輛嶄新的農(nóng)用運輸三輪車。

“一年就能把車掙回來!”桑落清楚地看到父親會心的笑,眼神里跳躍的喜悅使得母親將養(yǎng)雞事件的陰影漸漸沖淡,一時間渲染的眉開眼梢。

新的希冀,也令桑落胸內(nèi)燃著一團火。

一個午后,父母連日來忙碌于收購與銷賣,疲憊和倦意相映在面部松弛的肌肉與深陷的眼窩里。父母所購今天出奇的多,在將最后一袋滿裝花生的天然麻纖維麻袋送上車的時候,后斗像承載著一座略顯巍峨的山峰。四條指粗的鋼絲油繩從前后左右四個方位緊緊嵌進峰巒之間,鉚足著勁,開始與巍峨的高聳緊張對峙。

村人有半路丟失貨物的先例,一些為求收得一個好價錢而奔行過遠的村人,尤是如此。他們口傳,外鄉(xiāng)有人專盯收購花生的車輛,尤其在人們專心致志駕駛車輛緩慢爬坡的時候,會竄近車輛尾部抑或躍上車輛后斗,掀下一袋袋村人辛勞奔波而獲的豐碩,狡黠得意地置換錢財。

囿于此,出車需得兩人,夫妻同行最為妥當。男性駕駛車輛,女性端坐后斗袋袋花生之上,四顧檢守。

父母也是如此,但這次裝的實在是太多了。母親像一道浮萍,吭吭哧哧孱弱喘息的車輛像浩瀚無垠大海里的逐流扁舟,游走在險象環(huán)生的詭異旋渦。

一個轉(zhuǎn)彎的罅隙,父親后來說當時他的車速并不快,但那高聳的峰巒卻兀自消解,只一瞬就將母親掩埋,母親甚至沒來的及發(fā)出任何聲響。父親跳下車,惶急地搬離壓在母親身軀上,每袋約百余斤重的麻袋,并大聲疾呼著過往的行人救命。

父親說看到母親的時候,她的眼睛是張開的,面色鐵青,四肢是一種怪異的扭曲。父親立起她的上身,暴呼著她的名姓,然而母親再沒有回應,她已與這個世界就此永別。

父親陷在巨大的懊悔與悲痛中。桑落回家的時候,母親正橫陳在玻璃棺中,穹落里的光一派蕭肅,大伯叔叔們心底還有怨氣,但不得不來。否則村人會將他們的脊梁骨戳穿!他們面容凄切地往來穿梭,張羅著事宜。桑落湊近母親,看到她的面容已消了青紫,隱隱泛著紅潤,嘴角微翹,似是帶著淺淺的笑。

桑落心胸郁結,喉嚨一滯,竭控未住,噴出一口鮮血。殷紅在棺槨的玻璃上漫流,淹沒了母親的面容。四下俱皆駭然疾呼,父親一把薅起桑落,悲戚驚懼道:小落,你別嚇我!聲音恍惚而又顫烈。叔伯們則是齊齊地圍攏過來攙扶。

桑落定了定心神,面色已是煞白,一陣眩暈感襲來,腳下無力發(fā)軟,任憑父親與叔伯們拖著,像一條垂老將死的狗。

桑落無法呼吸了,他的胸口似被無形的尖錐扎鑿出了洞。五臟六腑都被人肢解了去,腦間仿佛鉆進一條邪蟲,微張著嘴,一口口蠶食著他的神經(jīng),唯剩一條僵持清醒的思維神經(jīng)開始左突右突后,發(fā)現(xiàn)并不能相抗,悻悻堰旗鼓息,放棄掙扎。

“哈哈哈”桑落大笑!聲音激亢,眼眸血紅,嘴角垂著的血涎,勾勒著他面目駭人的猙獰!他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卻仿佛有無窮的力量在體內(nèi)涌動。桑落的笑聲中夾雜著一種瘋狂的釋放,仿佛要將所有的悲痛和憤怒都化作這撕心裂肺的吼聲。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嚇了一跳,他們從未見過桑落如此失控。桑落的笑聲在回蕩,仿佛連墻壁都在顫抖。

“瘋了!瘋了!”

大伯歇斯底里,眾人撫胸口、掐人中慌亂忙作一團。

“閃開!讓我來!”

爺爺不知何時到來,此刻他失了些許矍鑠,身形顯得孑弱與佝僂。握著拐杖的手顫顫巍巍,步履在粗重的喘息里步步遲滯、凌亂。三叔分身去攙他,被他推手拒絕。

“你們把他架好了!”

“啪——啪——!”兩記耳光重重楔在桑落臉上。那條委頓的神經(jīng)突然被激活,在腦際開始迅疾游走,凡是沖撞之處,皆受了它的感染,都鼓脹脹地迎合,任由他率著,沖擊著驀然生成后泰然盤踞的邪蟲,只一瞬就將它滌盡,旋即腦間一片空明。

桑落的臉上火辣辣的,但他的眼神卻逐漸恢復了清明。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混沌與瘋狂都吐出體外。

桑落終于哭出聲音,洪鐘炸響,心脈皆碎!心臟要被他嘯出;肺葉要被他嘔出;脾胃也及被吐出!——全不要了!都隨母親去吧!

身軀不自主蜷縮,顫抖在悲海里不止不息!

父親的神經(jīng)衰敗了。母親的離去成為了他黑夜里的夢魘,他變得時而恍惚熾烈,時而又清醒如常。在夜的黑暗里,桑落不止一次被父親的哀號驚醒,他隱約看到父親蜷縮在角落里,兩行熱淚泛著柔弱的光,流淌在桑落悲憂的心上。更多的時候,父親會一邊流淚一邊嚅囁著:“是我殺了她!是我殺了自己的媳婦!該死的是我呀!”

這時候桑落會將被子上拉漫過頭頂,牙齒緊緊咬著嘴唇,躲在里面默默陪著父親一起流淚。

村莊南部打谷場上的兩座脫殼機被人拆卸拉走了,它的主人因為經(jīng)營不善而難以為繼。那方鎏金的“觀城鎮(zhèn)民營企業(yè)基地”銅制匾額,失去了往日的堂皇,只剩一只螺絲掛著,斜剌剌地晃搖在蕭瑟的風中。磚房被拆除了,像小山一樣的花生殼堆,也被長型半掛車拖走,一切又恢復了原來的面貌。

村莊也恢復了往日的寧靜,一切仿佛都沒有改變,唯獨桑落失去了他的母親。

桑落覺得這是一場針對自己而精心策劃的陰謀,但他卻覓不到對手是誰,只能站在以往喧鬧轟鳴的打谷場上,望著蒼穹里噴薄的驕陽,淚如雨下。

父親的病日趨嚴重,他整日呆坐在堂屋的門檻上,一坐就是一整天。紛亂的蓬發(fā),根根直立;粗壯的胡茬,自耳際生長至頜下,茂密且堅挺;這勾起了桑落兒時的回憶,他知道,父親的這些胡茬曾經(jīng)扎在自己面容上,那些微癢還令他記憶猶新,那時的家幸福完滿,而今父親與他已和母親天人永隔,陣陣酸楚涌來,他忍住了又即將奪眶的淚珠。

父親變得不修邊幅,憔悴的臉龐上,深皺忽然增多,那些條紋久未經(jīng)過水的浸洗,已被拌和著污垢的塵沙填滿。父親的雙眼整日呆滯,眼角泛著濃稠的白色液體,長久地望著一處,怔怔出神。

桑落不能再去上學了,他無法割舍父親。盡管爺爺一再重申,可以讓父親和自己并院居住,但桑落知道,假若父親清醒,不會同意這種安排。

他和舒敏告別。他覺得應當有一種道別,冉冉?jīng)]有告別的離去,曾經(jīng)給他的心靈帶來了難以撫平的創(chuàng)傷。因此,他顯得更加小心翼翼。

舒敏深情望著眼前這個消瘦、疲倦的男孩,一些青春里的陽光氣息,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哀愁替代,舒敏淚眼婆娑,但她無能為力,就像當初冉冉離去時,無能為力的桑落一樣。

桑落胸間的千言萬語,像一闕巨石橫亙而無法一吐為快,他凝著舒敏柔嫩的臉頰許久,控住眼淚說道:“好好的!”此刻的他已不敢再奢求曾經(jīng)的海誓山盟,他將自己鎖進命運的牢籠,拒絕任何人,也包括著舒敏的接近。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與命運進行博弈的所有手段和資本,也失去了能和舒敏一起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一切可能。

桑落回身走進暗淡的前程里,兩滴淚珠滑落,他頭也不回。“桑落——”舒敏抽泣著喚住他。桑落定住,卻并不回身,有風襲來,桑落衣袂翻飛,削瘦的背影更顯凄愴。

他聽到了女孩快步奔來的聲音,他感覺到了后背傳來一片柔軟,她環(huán)著他,在嗚咽的風中,在過往行人訝異的眼神里,一動不動。

桑落沒有勇氣解開她環(huán)繞的雙臂,更沒有勇氣將她一把推開,然后決絕離去。良久,舒敏啜泣聲漸微,環(huán)著的雙臂微微松動,桑落欲使力掙開,但舒敏又猛地將他抱緊,輕聲嚅囁道:不要——

桑落再也遏制不住,淚,洶涌而下。

“你會忘了我嗎?”她問。

桑落無法回答。他很想回答“不會!”但桑落不想給女孩的未來生活留下無謂的牽絆;他不想回答“會!”那會讓自己深愛的女孩斷腸當場。

他解開她環(huán)繞的雙臂,回身捧起她嬌嫩的臉頰,重復道:“你好好的!”

桑落走進了不情愿卻又無法相抗的決絕里,身后舒敏的呼喊爆響在耳畔——

“桑落!我會永遠記得你!”

風中飛揚起塵沙,令桑落涕淚橫流的臉傳來沙痛。他不顧,飛身躍上自行車,任憑淚花將前胸打濕,兀自踏上了歸家之途。

爺爺與叔伯對桑落的輟學并沒有反對,他們只是感到惋惜。十四歲雙肩尚還稚嫩的桑落,顫悠悠扛起了家庭的責任。父親的病越來越嚴重了,他經(jīng)常會認不出桑落,瞪著眼睛,緊張地呵斥:“你是誰?!在我家干嘛!”桑落并不向父親解釋,他會將在臉盆里盥洗的毛巾擰干,默默為父親擦凈滿臉的污垢。父親這時會在毛巾摩挲臉部里,含糊地詢問:“你看到素真了嗎?素真哪里去了?”桑落會在這聲問話里,雙眼噙滿淚花。因為素真,是母親的名字!

那輛農(nóng)用運輸三輪車變賣來的錢財,遠不及父親看病的花銷。爺爺與叔伯象征性地給過一些,但均被桑落拒絕,他的心,堅定里包含著堅韌。桑落賣掉了一頭豬和一頭牛,又將自家的五畝耕地,以每畝兩千元一年的價錢承包給大伯,才得到稍許緩解,堪堪維持著荒敗的家院。

“九只朋友”開始了與桑落真正意義上的陪伴,他們在每個白晝都形影不離。和煦的春;酷熱的夏;悲涼的秋;凜冽的冬,他們在每一個晨光熹微和暮色降臨的時間里相藉相依。七只白色的朋友里的一只,在拖著隆起的肚子五個多月后,迎來了分娩。桑落給四處漏風的羊圈扯了一盞昏黃的電燈,他整夜守候。在一連產(chǎn)出了三只幼崽的時候,白色的朋友已經(jīng)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桑落用溫水為它擦拭血漬,又拿出一些平時根本不舍喂食的玉米粒,送進它嘴邊。

白色的朋友休息了很久,然后揚起頭顱,四肢顫巍巍站起,看著四肢無力,蜷縮在地上的三只幼崽,它的眼神里流露著憐愛,鼻息間粗中的呼吸將頜下白髯吹動的一下下抖索。伏下頭,伸出窄長、粉嫩的舌頭,開始舔舐幼崽的皮毛。身下的幼崽發(fā)出了嬌弱的“咩咩”歡叫。

桑落又盈滿了淚花,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桑落很是喜愛那三只幼崽,它們承襲了母親的毛色,通身都是潔白無瑕。它們在田埂上漫步,原野里跑動,河套里歡騰,桑落臉上泛著微微的笑。他想到了自己未來的孩子——他(她)會長什么樣呢?我的妻子又會是什么樣呢?會是舒敏么?

鴻天飛客1 · 作家說

上起點讀書支持我,看最新更新 下載App
推薦
舉報
主站蜘蛛池模板: 郸城县| 武穴市| 南汇区| 体育| 鹤壁市| 清河县| 龙江县| 金乡县| 屏东市| 东安县| 阳山县| 慈利县| 洪湖市| 佛坪县| 新余市| 沁阳市| 郁南县| 龙川县| 望谟县| 清徐县| 宁津县| 延边| 晋中市| 沅江市| 临清市| 安泽县| 科尔| 克什克腾旗| 西乌珠穆沁旗| 南川市| 嘉荫县| 尖扎县| 中阳县| 法库县| 赤水市| 沾化县| 板桥市| 定西市| 余江县| 澄城县| 抚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