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山的妹妹李秀萍,正式成為了桑落的妻子。桑落不再跟隨李白山外出務工,將全部的心思用在營造自己的小家庭上。李秀萍雖然智商欠缺,但不失一位好女人。婚后的她仿佛變了一些脾性,她勤勞樸實,將簡陋、蕭條的家打理的井井有條,桑落還發現,她有著很好的廚藝,一日三餐雖是簡食卻總能換著花樣做的令桑落感到舒適可口。雖然癡傻,但她溫柔,心里、腦里、眼里滿滿的全是桑落。桑落的身心整日被暖洋洋地包圍,這一切,令他沉醉而又覺得恍若隔世。
大伯將承包桑落的五畝耕地主動給回,桑落又增添了些牲畜。還是有九只馬頭山羊,但這次卻是九只羊羔,皮毛顏色也與以往相反,先前的七只白羊,兩只黑羊變成了兩只白羊,七只黑羊。桑落看著這九只山羊羔,內心緬懷著幼時萌純情結的同時,又思念起那個同樣對山羊懷著喜愛之情的孩子。不知道現在的桑小落是什么模樣了,記憶里是否還有著自己這個不是親爹的父親?
他一臉戚容,雙眼不自主地瞥向李秀萍干癟的小腹。
桑落真正沿襲了父母以及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生活。五畝耕地一茬又一茬的莊稼,在他親手侍弄下,一茬較著一茬茁壯。李秀萍很少下地,桑落不允。他覺得這個溫柔、憨厚、沒有心計的女人不應再受到苦重的農活堪壓,也不舍將她暴露在燠熱難耐的暑氣與蕭瑟的風雨中。她將他的生活照顧的無微不至;他對她,用著自己的方式憐愛地進行呵護。連綿的日子溫潤的像淙淙流水,滋潤著兩個人的心田。
桑落的莊稼地里,麥穗金黃,稻谷沉甸,他用汗水澆灌出的每一粒糧食都凝聚著他的希望與辛勞。他與李秀萍之間的默契和愛意,如同那片土地上生長的作物,根深蒂固,生生不息。桑落的臉上,歲月刻下了溝壑,但他的眼神依舊明亮,充滿著對未來的憧憬。他相信,只要勤勉不輟,這片土地定會給予他和李秀萍一個豐饒的未來。
每個冬季,麥苗青蔥,這個時節是老天對農艱的犒賞,人們得以休憩,梳理著一年的風塵并安然將息,意為來年的農忙蓄力。
桑落活脫脫成了羊倌,冬季每個清冽熹微的早晨,在李秀萍微鼾的熟睡中,趕著九只馬頭山羊羔出發,走進河套。百草枯黃,羊兒們并沒有什么吃食,它們在河堤上漫著步子,艱難地搜尋并用尖嘴刨食著枯草掩在地下的柔嫩根莖。
三只羊羔越了界,它們躍出河堤,走向了大片耕地里的大片青青麥苗。它們大快朵頤,削長的上頜與下頜左右錯動,唇間發出“咯吱咯吱”的爽快咀嚼聲,青色草汁兒順著頜下短茸的髯毛垂垂欲滴。
而立之年的桑落不輟一日地在冬季每個清晨、每個日暮裹緊棉衣放牧著九只羔羊。家中的李秀萍也在每日細致地飼養著一頭花豬。冬去春來,牲畜們都漸漸肥膘茁壯。和它們渾圓的身軀一起變化著的,還有李秀萍的肚子。
桑落的精神無比亢奮,對一切都有著熾烈的期待,面對繁重的農活,他樂此不疲,渾身的力氣仿佛永不干涸,使得田間幫農的牲口也會自慚形穢、弗嘆不如。他不讓李秀萍再做任何活計,哪怕是一次簡單的下床,也會換來他的一頓呵斥。李秀萍會揚起大臉,咧著嘴巴,癡笑著說:“你總得讓俺下床屙尿吧?”
李白山打來電話,先哈哈浪笑著說自己終于有外甥了,然后又說匯了一筆錢,一定要將自己的妹子照顧好,一定要讓她多休息,她從小就沒享到福,現在又他媽要給你生孩子了,對了,你準備給孩子起個什么名字?
桑落眨了眨眼睛,脫口而出:桑小落。李白山哈哈又笑說,怎么聽著像你兄弟呢?桑落涌起一種李白山無法看到的凄楚表情,(李白山不解其中意味,桑落從未向他透露過桑小洛的存在)旋即,李白山頓了頓又說:“隨你吧,名字就是個記號,叫啥都行,你可得把俺妹子照顧好了!”
桑落聽著傳來的“嘟嘟”掛斷音,黯然神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出“桑小落”這個名字,那個孩子早已從他的生活里消逝,但自己卻總是在很多個不經意的瞬間想起他,揚起的柔嫩的小小臉頰,稚聲稚氣的呼喊爹爹......,所有的一切都令桑落內心泛起無盡的酸楚。
在桑落精心喂養下,李秀萍成功變成了一位本就身材矮胖,現又臃腫的大胖子。圓咕隆的肚皮高高凸起,李秀萍每移動一步就得雙手托著后腰,然后需在桑落的攙扶下才能成功,每跨出一步,她都艱難的齜牙咧嘴,而他則緊張的戰戰兢兢。
李秀萍即將分娩在一個月光皎潔、清冷的冬夜里。她躺在床上,額間大顆的汗珠滾落,頭發被汗水濡濕,打成綹狀,看著緊張兮兮、手足無措在床沿下兜兜轉轉的桑落,哇哇叫痛。
桑落看到一些殷紅的液體從李秀萍雙腿之間流出,他將牙齒咬的山響,知道不能再拖,憑李秀萍自己是不能將孩子順利分娩了。
“秀萍,你等一下,我去請孫大奶奶!”說完疾步出門,身后李秀萍痛苦的喊叫一聲高過一聲。
孫大奶奶早年間幫村里婦女接生,是村莊里的接生婆。彼時農村思想滯后,女人生孩子沒有送去醫院的意識。原因是一來鎮醫院距村莊遙遠,路途中難免旁生枝節,二來醫院收費對于貧瘠的村人來說,實屬不菲。因此,掌握一定分娩技術的孫大奶奶就成為了首選。尤其計劃生育那些年,村里婦女懷孕分娩時為掩人耳目,更是將孫大奶奶奉為上賓。
孫大奶奶的名聲在方圓幾十里內傳開,人們都稱她為“送子觀音”。她不僅接生技術高超,更有一顆慈母般的心腸。每當她走進產婦的家門,總能帶來一股安心的力量,讓產婦和家人感到一絲希望和安慰。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不知撫摸過多少新生兒的額頭,見證過多少家庭的喜悅和淚水。
然而,孫大奶奶也有她的難處。隨著年歲漸長,體力不復當年,她開始擔心自己是否還能勝任這份工作。每當夜深人靜,她總會獨自一人在昏黃的油燈下翻閱那些泛黃的醫書,尋找著更安全、更科學的接生方法。她深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關系到兩條生命的安危,絕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桑落急匆匆地跑到孫大奶奶家,敲響了那扇熟悉的木門。門緩緩打開,孫大奶奶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絲疲憊,但當她聽到桑落焦急的敘述后,立刻打起精神,收拾好接生用的工具,隨桑落快步向李秀萍家走去。她知道,又一場生命的較量即將開始。
孫大奶奶完全是出于對村鄰的深情厚誼,無償地提供幫助。盡管她身形消瘦,每次接生后總是汗流浹背,但她從未有過任何閃失。經由她接生的孩子,似乎天生就與這個村莊有著某種契合的靈秀之氣。為了表達對她的感激之情,主家在每次接生結束后,都會贈送她一條嶄新的白毛巾和十余顆雞蛋。這樣的感謝方式,久而久之,竟成為了一種慣例。
李秀萍吃過晚飯正躺在床上休息,高聳的肚子突然發難,遠來不及送往醫院,桑落無奈之下去搬孫大奶奶的救兵。
孫大奶奶踮著腳來到桑落家的時候,李秀萍的呼喊一聲比一聲虛弱。孫大奶奶看著床上雙腿之間洇生鮮血的李秀萍,對桑落大吼一聲:“出去!燒熱水去!”
桑落倉皇退出房間,掩上門扇,生火燒水。孫大奶奶將李秀萍下身的衣物一絲不掛地褪去,她枯樹枝般冰涼的手指,一觸碰李秀萍肌膚,就引來她一陣驚顫。感受到冰冷的觸摸,她突然睜大眼睛,驚懼顫抖著問:“啊呀呀.....你是誰啊!為啥摸我呀!”
孫老太太面色不改,默然說道:“別吭!使勁!”
疼痛使得李秀萍怒氣沖沖,她大汗淋漓,粗重地喘息著,一邊不自覺遵循著桑老太太的話語使勁,一邊破口大罵:
“桑落!你這個狗日的啊......你跑哪兒去啦......啊啊疼啊......這個干瘦的老妖怪是誰啊......你跑哪兒去了呀......我快疼死了!桑落你快來幫我.....我他媽快不行了!”
“使勁!”孫大奶奶的枯手撫上了她的肚皮。
“我的親娘四舅奶奶呀!.....桑落.....都是你害的......你提上褲子啥也不管啦.....讓我自己受罪......疼死我吧......你媽的桑落......你到底在哪啊!”
“省點力氣多使勁多好!”孫大奶奶在她的罵聲中感到厭煩。
“啊呀呀......疼啊!疼啊......桑落......啊呀呀......我要死了......疼啊......我再也不讓你碰我啦......你求我......你跪下......也沒用......我不讓你碰我啦......啊呀......啊呀呀......疼啊!”
李秀萍臉色已經漲至肝紫色,大汗淋漓的頭顱配合著下身使勁的力道,一起一伏,她虛弱地吼叫著:“桑落......你個王八蛋......你個禍頭子......你死哪去了!我要死了......我死了吧......死了就不疼了......”
李秀萍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終歸于了平靜。孫家大奶奶臉色一沉,撥拉了幾下李秀萍被頭發掩蓋的滿是淚痕的臉,緊張地呼喊著:“桑落家的!桑落家的!醒醒!”
李秀萍死豬一樣,一動不動。
孫家大奶奶“嚯”地從床上躍下,“哐啷”一聲拉開門,對著院里一邊燒火,一邊緊張觀望的桑落說道:“快送鎮醫院吧!不行了,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