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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刻在命運星辰里的名字

第一章遇見

當我身處這座公寓樓的屋頂天臺,坐在這里,雙腳跨在屋檐兩側,從江城街道上方十二層樓高的地方往下看時,我看到下面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流,像一群群,一組組慌慌張張的字節或螻蟻,心里突然泛起排山倒海般的海嘯,時光的琥珀折射出一路走來的顛沛流離,回憶像一個暴走的殺人狂拿刀追著我砍,它面目猙獰,它無懼無畏。

我忍不住開始思考自殺。

就在幾個小時前,我參加了一個男人的葬禮。這個男人,他是鎮上一家食品加工廠的車間主任,他是我們小鎮上的遠近聞名的“紅人”,鎮上的每一個人說起他的名字,都會忍不住豎起大拇指。是的,在外人面前,他待人謙和,和善有禮,幽默風趣,能說會道,在別人眼里他是如此優秀,如此完美。然而,他們看不到他在家里的樣子,那才是他那光鮮皮囊下的真面目-一個魔鬼。對,我想不到別的詞來形容,即使,我是他的女兒。就算現在,想起他的樣子,我都會不寒而栗,渾身顫抖。

而此時此刻,我更多地在想其他人,他們最終是如何下定決心結束自己生命的。他們是否會后悔?在放手后的那一瞬間,在即將墜地的那一秒鐘,他們的自由下落中是否會有一絲悔意?他們看著地面迅速逼近時,會不會想,“完了,我后悔了。”

這個世界好奇怪,把不想死的人逼到想死,但又叫想死的人不要死,結果大家都活得生不如死。

今天一結束悼詞,我就立刻趕回了江城,找了一個我能找到的高樓天臺屋頂“占領”了。這并不是因為我有自殺的念頭。我沒有打算從這棟樓上跳下去。我沒那個膽量。我只是真的需要呼吸點新鮮空氣和享受片刻的安靜。而這時我才發現我的三樓公寓沒有屋頂通道,而我的室友還特別喜歡自我陶醉地大聲唱歌,完全不顧擾了他人清靜。

不過,我沒有預料到這里會這么冷。我抬頭看到星星。當夜空足夠清澈,讓人幾乎能感受到宇宙的壯麗時,死去的父親、讓人惱火的室友和那些令人疑惑的悼詞似乎也沒那么糟了。

我喜歡夜空讓我感到自己的渺小。

我喜歡今晚。

但不幸的是,剛剛有人用力推開了門,門又猛地關上,腳步聲迅速地在天臺上響起。我甚至懶得抬頭看。無論是誰,很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我正跨坐在門左邊的屋檐上。

我輕輕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頭靠在身后的灰泥墻上,暗罵世界打斷了我這片刻的寧靜和反思。今天至少該讓我遇上個女人,而不是男人吧。如果真要有同伴,我寧愿是個女人。我個子雖小,但算是夠強悍,絕大多數情況下都能自保,但此刻我太舒適了,不想半夜一個人跟陌生男人在屋頂上待著。我可能會擔心自己的安全,覺得必須離開,而我真的不想走。就像我之前說的……我很舒服。

我終于決定睜眼,看向倚靠在屋檐上的身影。果然不走運,他絕對是個男人。即使他倚在欄桿上,我也能看出他很高大。寬闊的肩膀和他雙手抱頭的脆弱姿態形成了鮮明對比。我只能勉強看到他深呼吸時背部的劇烈起伏,吸氣,再用力呼出。

他似乎瀕臨崩潰。我在猶豫要不要開口提醒他有其他人在這里,或者清清嗓子,但就在我猶豫不決時,他猛地轉身,一腳踢向身后的椅子。

當椅子在天臺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時,我嚇了一跳,但顯然他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在旁邊。他并沒有就此停下,繼續一腳接一腳地踢著那把椅子。

那椅子一定是用實木做的。

我曾經親眼看著我父親倒車時撞上了一張露臺桌,那桌子也是實木材料做的,幾乎像是在嘲笑他。車子的保險杠都凹進去了,而桌子連一點劃痕都沒有。

這個家伙大概也意識到自己根本打不過這么高質量的材料,終于停止了踢椅子。他站在那里,雙拳緊握在兩側。說實話,我有點嫉妒。這家伙還能像個瘋子一樣把憤怒發泄在露臺家具上。他顯然也經歷了糟糕的一天,跟我一樣,但我把憤怒憋在心里,最終演變成被動攻擊,而這家伙卻有個發泄的出口。

我曾經的發泄方式是攝影。每當我壓力大的時候,我就會拿起我的寶貝單反,到處拍照,拍那些我認為有趣的事物,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件。但不知道為什么,自從兩年前搬到江城后,找到符合我心意的事物和人可以拍照,就變成了一件非常困難的挑戰。

我多看了那家伙一會兒,想著他到底打算什么時候離開。他就那樣站著,低頭看著椅子。他的手不再握成拳頭,而是放在了臀部上,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襯衫在二頭肌部位不太合身。其他地方都挺合身的,但他的手臂非常粗壯。他開始在口袋里翻找,直到找到他要找的東西,然后——我猜他大概是為了釋放不斷積聚的憤怒——點燃了一支煙。

我二十七歲了,上過大學,有一段時間也抽過煙。我不會因為這貨自顧自抽煙而批判他。但問題是——他并不是真的獨自一人,只是他還不知道而已。

他深吸了一口煙,開始轉身朝屋檐走去。在呼出煙霧時,他注意到了我。我們眼神相遇的那一秒,他停下了腳步。他的表情沒有流露出任何震驚。他離我大概有三米遠,但星光足夠明亮,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慢慢地從我身上掃過,卻沒有透露出一絲想法。這個人隱藏得很好。他的眼神狹長,鼻梁堅挺,臉部輪廓分明,嘴唇緊抿,雖然這個比喻可能有點不太恰當,但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他像是一個好萊塢電影里的古希臘英雄。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道。

他的聲音在我胃里引起了共鳴。這可不是什么好事。聲音應該只停留在耳邊,但有時候——其實這種情況很少見——某些聲音會穿過耳朵,直接在我身體里回響。他的聲音就是這樣的,低沉、自信,還有點像融化的巧克力冰激淋。

我沒有回答他,他又把煙湊到嘴邊吸了一口。

“陳曦,”我終于說。我討厭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太弱,可能連傳到他耳朵都費勁,更別提在他身體里引起共鳴了。

他微微抬起下巴,向我點了點頭,“陳曦女士,能不能從那里下來?”

直到他說這話時,我才注意到他的姿勢。他現在站得筆直,甚至有些僵硬,仿佛擔心我會掉下去。我不會掉下去的。這片檐至少有一米寬,而且我大部分身體在屋頂這一側。即使真的要掉下去,我也能輕松抓住自己,更不用說風勢對我有利。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然后抬頭看向他。“不用了,謝謝。我在這里挺舒服的。”

他稍微轉過身去,好像不敢直視我。“請你下來。”盡管用了“請”字,這句話更像是個命令。“這里還有七把空椅子。”

“差不多是六把了吧,”我糾正道,提醒他剛才差點暴力“強拆”了一把椅子。他并沒有覺得我的回應好笑。當我沒有按他的要求行事時,他又往我這邊走了幾步。

“你距離摔死只有短短三米。我今天已經見過太多這種事了。”他再次示意我下來,“你這樣搞得我很緊張,我本來正享受著這獨自的美好時光呢。”

我翻了個白眼,輕輕把雙腿晃到另一邊。“真是不得了,不就是抽了一根煙嘛。”我跳下來,用手拍了拍牛仔褲上的灰塵。“這樣你滿意了吧?”我邊說邊朝他走過去。

他長出一口氣,好像我坐在屋檐上時他一直屏住呼吸似的。我從他身邊走過,朝視野更好的屋頂一側走去,路過他時,我忍不住注意到他長得還挺帥,真是可惜了。

這個人一看平時就非常自律,儀表衣飾都打理地非常干凈利落,看起來比我大好幾歲。我自己長得很普通,就是那種混在人群中很難一眼被區分出來的水平,因此我總是會被那些足以漫步云端的長相吸引。當他的目光跟隨著我時,他的眼角微微皺起,嘴唇看起來似乎總是帶著一絲憂郁。我走到能俯瞰街道的一側,探身往下看著車流,努力表現得不被他吸引。我光看他的發型就知道他是那種很容易讓人印象深刻的人,而我拒絕助長他的自負。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任何讓人覺得他自負的跡象,但他穿著一件隨意的巴寶莉襯衫,而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曾進入過這樣一個能輕松買得起巴寶莉的人的視線。雖然我并不在意,但他的身上確實散發出一股高冷富少的味道。

我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接著他靠在了我旁邊的欄桿上。我用余光看著他又吸了一口煙。吸完后,他遞給我,我擺擺手拒絕了。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在這個人面前神智不清。他的聲音本身就是一種毒藥。我有點想再聽到他的聲音,所以我向他拋了個問題。

“你剛才為什么要踢那把椅子?”

他看著我,真的盯著我看。我們的目光交匯,他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好像我所有的秘密都寫在臉上。我從沒見過這么深邃的眼睛。或許我見過,但當這樣的眼神與如此令人敬畏的氣場結合時,它們顯得更加深沉。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我不是個容易放下好奇心的人。如果他非要讓我從那片安靜舒適的屋檐上下來,那他就得用回答我的八卦問題來取悅我。

“是因為女人嗎?”我問道。“她傷了你的心?”

他聽了這話笑了笑。“要是我的問題僅僅是情感上的小事就好了。”他靠在墻上,面對著我。“你住幾樓?”他動了動中指手指,煙頭被彈飛了好幾米,在空中劃成一段飛揚的煙火。“我之前從沒見過你。”

“那是因為我不住這里。”我指了指自己公寓的方向,“看到那棟保險公司大樓了嗎?”

他瞇起眼睛朝我指的方向看過去。“嗯,看到了。”

“我住在它旁邊的那棟樓。從這里看不到,只有三層高。”他又轉向我,把胳膊肘靠在了欄桿上。“你住那邊,那你為什么在這里?你男朋友住這兒嗎?”

他的這句話讓我感到有點廉價。這太隨便了——一個不入流的搭訕臺詞。看這個男人的樣子,我知道他能用更高明的方式,這讓我覺得他只會對那些他認為值得的女人說出更巧妙的搭訕話語。

“這里的屋頂不錯,”我對他說。

他挑了挑眉,等著我繼續解釋。

“我想要呼吸新鮮空氣。找個可以思考的地方。我打開了手機地圖,找到了最近有個不錯屋頂平臺的公寓樓。”

他笑著看著我說:“至少你挺經濟實惠的。”他說道。

我點了點頭,因為我確實很節儉,而這確實是個優點。

“你為什么需要新鮮空氣?”他問。

因為我今天參加了我爸爸的葬禮,發表了一段令我自己都作嘔的悼詞,現在我覺得無法呼吸。

我再次轉向前方,緩緩吐了口氣。“我們可以安靜一會兒嗎?”

他似乎有點松了一口氣,似乎也很愿意我提議保持沉默。他靠在欄桿上,一只手臂垂下來,目光凝視著街道。這樣保持了一段時間,我一直盯著他看。他大概知道我在看,但似乎并不在意。

“上個月,有個人從這棟樓的屋頂掉下去了。”他說。

我本該對他打破沉默的行為感到惱火,但他的話引起了我的好奇。

“是意外嗎?”

他揚了揚眉。“沒人知道。那是傍晚。他老婆說當時她在做晚飯,他說他要上樓來拍幾張日落的照片。他是個攝影師。他們猜他是為了拍這美麗的城市天際線,靠在欄桿上時滑了一下。”

我探頭看向邊緣,想知道一個人是如何讓自己置身于可能會意外墜落的境地。但隨后我想起幾分鐘前我也正跨坐在屋頂的另一側邊緣上。

“當我妹妹告訴我發生的事時,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最后是否拍到了那張照片。我希望他的相機沒有和他一起掉下去,因為那就太可惜了,你知道嗎?因為熱愛攝影而死去,但卻連那張最終的、讓你失去生命的照片都沒有拍到?”

他的話讓我忍不住笑了。雖然我不確定我該不該對這件事笑。“你總是會把心里想的全都說出來嗎?”

他微微擺了擺手。“對大多數人來說不會。”

我忍不住微笑。他根本不認識我,但無論出于什么原因,我在他眼里并不算大多數人。

他背靠在欄桿上,雙臂交叉在胸前。“你是在這里出生的嗎?”

我搖搖頭。“不。大學畢業后我從杭州搬到這里。”

他皺起鼻子,看起來有點迷人。看著這個穿著巴寶莉襯衫、發型花了2000大洋的陌生人做鬼臉。

“所以你喜歡這座城市嗎?”

“你什么意思?”我問他。

他嘴角微微上揚。“在這里,游客把你當本地人;本地人把你當游客。”

我笑了。“哇。這個描述非常準確。”

“我來這里兩個月了。”

“那你為什么來江城?”

“我來這里接受住院醫生培訓。還有我妹妹也住在這里。”他敲著腳說,“就在我們正下方。她嫁給了一個精通科技的江城本地人,他們買下了整層頂樓。”

我往下看。“整層頂樓?”

他點點頭。“那廝只需要在家里工作。不用通勤上班,每年輕輕松松能賺七位數。”

好家伙。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你是學什么專業?你是醫生嗎?”

他點點頭。“神經外科醫生。還有不到一年的住院時間,然后就可以轉正了。成為正式執業醫生后,我就可以獨立負責病人的診療,診斷、治療和手術。也就是會有更多的決策權,再也不用那些自以為資格老的老頑固的指導監督了。”

外形俊朗、言辭優雅、頭腦聰明,而且還抽煙。

“我聽說一般醫生都不抽煙”。

他微微一笑。“沒錯。但活在這令人窒息的凡塵俗世之中,如果我們不學會偶爾享受一下,肯定會有更多的人跳下這個邊沿。”他又轉向前方,下巴擱在手臂上,眼睛閉上了,似乎在享受迎面吹來的風。這樣看起來沒那么嚇人。

“你想知道一些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事情嗎?”

“當然。”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我身上。

我指向東邊。“看到那棟樓了嗎?那個有綠屋頂的?”

他點頭。

“在五一街后面有一棟樓。那棟樓的頂上有一座房子,就建在屋頂上。從街上看不見,而且那棟樓很高,所以并不是很多人知道。”

他看起來很驚訝。“真的嗎?”

我點頭。“我在搜索手機地圖的時候看到了,所以查了一下。住在一棟樓的頂上應該很爽吧?”

“你可以擁有整個屋頂,”他說。

我還沒想過這個。如果我擁有它,我可以在上面種種花草。

“誰住在那里?”他問。

“沒人真正知道。這是江城最大的謎團之一。”

他笑了,然后好奇地看著我。“江城還有什么其他的謎團?”

“你的名字。”我剛說出口,就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聽起來太像一個蹩腳的搭訕臺詞了,我只能笑自己。

他微笑道:“顧云舒。”

我嘆了口氣。“真是個好名字。我歪著頭,挑了挑眉。我的名字是不是在你聽來更像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女孩的名字。”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能感覺到他試圖掩飾住他的同情。

“我就知道。這哪像一個二十七歲女人的名字。”

“兩歲的小女孩長大后名字也不會變,名字不是我們最終可以長大脫離的東西,陳曦小朋友。”

“對我來說很不幸,”我說。“但更糟的是,我真的非常喜歡攝影。我愛拍攝小動物,植物,風景,故事以及每一個美麗無意的瞬間。這是我對生活唯一的熱情。開一家攝影工作室一直是我的夢想。

看到他稍微笑了笑。“我有工商管理碩士學位,開攝影工作室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了?其實我大學畢業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在家當了2年全職兒女,后來去了江城一家營銷公司工作,因為工作任務繁重,瑣事太多,再加上日常工作考核和人際關系也面臨很大的壓力,最后還是選擇辭職了。”

“擁有自己的事業可不算大材小用,”他說。

我挑起一邊眉毛。“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追逐這份事業。”

他點頭表示同意。“相信我,給自己打工才有前途。”他說。

整個世界突然陷入寂靜。

“我爸爸這周去世了。”我不知道為什么要跟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說這件事,只是心里堵得慌,總覺著現在說出來會好受些。

他看了我一眼。“別開玩笑了,我不會上當的。”

“我說真的。這就是我今晚來到這里的原因。我覺得我需要好好哭一場。”

他懷疑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確定我沒有騙他。他沒有為自己的失言道歉。相反,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好奇,感覺他非常感興趣。“你們關系好嗎?”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我把下巴擱在手臂上,再次看向街道。“不知道,”我聳聳肩說。“作為他的女兒,我愛他。但作為一個人,我恨他。”

我能感覺到他看了我一會兒,然后他說:“我喜歡你的坦誠。”

他喜歡我的坦誠。我感到耳后根有點溫熱。

我們又安靜了一會兒,然后他說:“你有沒有希望人們活得更透明一些,更自然一些?”

“怎么說?”

他用拇指撥弄著一塊破損的灰泥,直到它掉了下來,然后把它彈到了屋檐外。“我覺得每個人都在偽裝自己真正的樣子,而實際上我們內心都一樣一地雞毛。只不過有些人隱藏得更好。”

我現在懷疑他來天臺前還喝過酒,是他的醉意上來了,或者他只是個很有思想的人。不管怎樣,我都能接受。我最喜歡的對話就是那些沒有明確答案的。

“我不覺得稍微有所保留是一件壞事,”我說。“有時候赤裸裸的真相才最讓人難以接受。”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赤裸裸的真相,”他重復道。“我喜歡這個。”他轉身走向屋頂中間,調整了一張躺椅的靠背,躺了下去。這種椅子是可以躺下的,他把雙手放在腦后,仰望天空。我也占了旁邊一張椅子,調整好位置,和他一樣躺下。

“能不能跟我分享一個赤裸裸的真相,陳曦。”

“關于什么?”

他想了想。“我不知道,隨便什么讓你不太好受的事。可以讓我的內心感覺沒那么壓抑。”

他仰望天空,等著我回答。我盯著他的下頜線、臉頰的曲線、嘴唇的輪廓看。他的眉毛緊皺,似乎在思考。我不明白為什么,但他現在似乎很需要談話。我思考著他的問題,試圖找到一個誠實的答案。當我想到一個時,我轉過頭,繼續仰望天空。

“我爸爸是個虐待狂。不是對我,而是對我媽媽。他們吵架的時候,他會變得非常憤怒,會像虐待動物一樣打她。拿東西往她身上猛砸。有時候甚至還會做出更殘暴的事。每當這種事發生后,他會花接下來的一兩個星期來彌補。他會買花送給她,或者帶我們出去吃頓大餐。有時候他還會給我買東西,因為他知道我討厭他丑陋的暴行。當我還是個孩子時,我發現自己開始期待他們吵架的夜晚。因為我知道,如果他打了她,接下來的兩周日子會過得很好。”我停頓了一下。不確定我是否曾經對自己承認過這些。“當然,如果我能阻止他打媽媽,我一定會這么做。但他們的婚姻中這種虐待是不可避免的,它成為了我們的常態。等我長大后,我意識到如果再不采取行動,那我就會變得和他一樣有罪。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恨他是個壞人,但我不確定自己是否好到哪里去。也許我們都是壞人。”

顧云舒帶著思索的表情看向我。“陳曦,”他語氣堅定地說,“世上沒有所謂的壞人。我們都是有時會做壞事的人。”我張開嘴準備回應,但他的話讓我啞口無言。我們都是有時會做壞事的人。我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確實是對的。沒有人是完全壞的,也沒有人是完全好的。只是有些人必須更加努力去壓抑內心的惡。

“輪到你了,”我對他說。

從他的反應來看,我覺得他可能不想玩這個游戲了。他重重嘆了口氣,用手撥弄了一下頭發。他張開嘴想說什么,但又合上了。他思考了一會兒,終于開口:“我今天晚上看著一個小男孩死去。”他的聲音充滿了絕望。“他才9歲。他和他的哥哥在父母的臥室里找到了一把弩。他的哥哥拿著弩,不小心射向了他。”

我的胃翻騰起來。我想,這個‘真相’對我來說有點太過沉重了。

“等他被送到手術臺時,已經無力回天了。周圍的人——護士,其他醫生——他們都為那個家庭感到難過。‘那些可憐的父母,’他們說。可是當我不得不走進等候室告訴那對父母他們的孩子沒能救活時,我一點都不為他們感到難過。我希望他們受苦。我希望他們感受到自己無知的代價,因為他們把一把殺傷力這么大的弩放在兩個無辜孩子能拿到的地方。我希望他們明白,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孩子,他們還毀掉了那個不小心拿弩射死弟弟的孩子的一生。”

此刻,我的內心正經歷一場海嘯,我完全沒有準備好面對這么沉重的話題。

我完全無法想象這樣的家庭怎么才能熬過去。“那個可憐的男孩的哥哥,”我說,“我無法想象他看到那樣的場景會怎么樣。”

顧云舒抖掉牛仔褲膝蓋上的什么東西。“那會毀掉他的一生,這就是后果。”

我側過身面對他,用手撐著頭。“每天都看到這些事情,難受嗎?”他輕輕搖了搖頭。“已經說不上難受,可是我越接觸死亡,就越覺得這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也不確定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是否正確。”他再次和我對視。“再告訴我一個,”他說。“我覺得我的那個赤裸裸的真相比你的扭曲多了。”

我不同意,但我決定告訴他我幾個小時前剛做的一件扭曲的事。

“兩天前,我媽問我是否愿意在今天我爸爸的葬禮上致悼詞。我告訴她我不太舒服——說我可能會因為哭得太厲害而沒辦法在大家面前講話——但那是個謊言。我只是因為覺得悼詞應該由尊敬逝者的人來致,而我并不怎么尊敬我爸爸。”

“你致悼詞了嗎?”

我點點頭。“嗯,今天早上做了。”我坐起來,盤著腿面對他。“你想聽嗎?”

他笑了笑。“當然。”

我把雙手放在膝蓋上,深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葬禮開始前一個小時,我告訴我媽媽我不想致悼詞。她說很簡單,我爸爸會希望由我來做。她說我只需要走到講臺上說出關于我爸爸的五個優點就行了。所以……我就照做了。”

顧云舒撐起一只胳膊,顯得更感興趣了。他從我的表情中看出接下來的發展一定精彩。

“現在讓我給你重現一下。”我站起來,繞到椅子的另一邊。我站直,假裝在看著早上我遇到的那個擁擠的房間。我清了清嗓子。

“大家好,我叫陳曦,是已故陳博林的女兒。感謝你們今天前來與我們一起悼念他的逝世。我想花點時間,通過與大家分享關于我爸爸的五個優點,來紀念他的一生。第一個優點是……”

我看向顧云舒,聳了聳肩。“就這樣。”

他坐起來。“你那是什么意思?”

我重新坐回我的躺椅上,躺了下來。“我在那里站了整整兩分鐘,一句話都沒再說。我想不出我能說他的一件好事——所以我就一直默默地盯著人群,直到我母親意識到我在做什么,叫我叔叔把我從講臺上拉走。”

顧云舒歪著頭。“你是認真的嗎?你真的連一個你爸爸的優點都說不出來嗎?”

我點點頭。“我并不為此感到驕傲。我想,如果我能決定的話,他肯定會是一個很好的人,那么我會在那里站上一個小時不停地講他的優點。”

顧云舒重新躺了下來,搖了搖頭說道:“我去,你真是我的偶像。太牛掰了,你剛剛把一個死人狠狠地嘲諷了一番。”

“那可有點低俗。”“嗯,赤裸裸的真相總是傷人。”

我笑了。“輪到你了。”

“我可比不上你,”他說。

“我相信你能無限接近我。”“我不確定。”

我翻了個白眼。“你肯定能的。別讓我覺得我們兩個當中我最垃圾。告訴我你最近想到的一個大多數人不敢說出口的想法。”

他把雙手放在腦后,直視著我的眼睛。“我想跟你交往。”

我張大了嘴巴,隨后又趕緊合上。

我可能一時無語了。他看了我一眼,露出無辜的表情。“你問我最近的想法,我就告訴你了。不知道為什么,我感覺跟你很合得來。你很安靜,又很有想法,我們兩個人其實很像。如果你喜歡我,我們現在就在一起。”

我甚至不敢看他。他的話讓我同時感到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嗯,我不喜歡陌生人第一次見面就表白。”

“我猜到了,”他說。“輪到你了。”

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好像他剛才的話沒有讓我震驚到說不出話。

“我需要一點時間來緩緩,”我笑著說。我努力想找點帶有沖擊力的東西,但我還沒從他剛才的話中緩過來。也許是因為他是個神經外科醫生,我從沒想過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會這么隨意地跟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女人表白。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接著說:“好吧,既然我們聊到了這個話題……我的第一個男朋友是個無家可歸的人。”

他坐直了身子,轉向我。“哦,有意思,說來聽聽。”

我伸出手臂,頭靠在手臂上。“我是在杭州長大的。我們當時住在一個兩層的舊樓房,是我爺爺奶奶留下的房子,但我們家后面那條街的情況不太好。我們的后院緊鄰一棟被廢棄的房子,旁邊還有兩塊荒廢的空地。我和一個名叫周宇的男孩成為了朋友,他住在那棟廢棄的房子里。除了我,沒有人知道他住在那里。我常常給他送食物和衣服,不久我爸爸發現了。”

“他做了什么?”

我的下巴緊繃。我不知道為什么要提起這件事,畢竟我每天都在強迫自己不去想它。“他暴打了他一頓。”關于這個話題,我只想說到這里。“輪到你了。”

他默默地看著我,好像知道這背后還有更多故事。但隨后他移開了視線。“我對婚姻感到厭惡,”他說,“我快30歲了,但我對結婚毫無興趣。我尤其不想要孩子。我人生中唯一想要的就是成功,極致的成功。但如果我把這話說出來,會顯得我很傲慢。”

“職業上的成功?還是社會地位?”

他說:“兩者皆有。任何人都可以有孩子,任何人都可以結婚,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神經外科醫生。我對此感到非常自豪。而且我不只是想成為一名優秀的神經外科醫生,我想成為領域中的佼佼者。”

“你說得沒錯,這確實讓你顯得有些傲慢。”

他笑了笑。“我媽總擔心我在浪費生命,因為我只知道工作。”

“你是神經外科醫生,而你媽媽卻對你失望?”我笑了,“父母對孩子究竟能不能達到真正滿意?他們是不是覺得孩子們永遠都不夠好?”

他搖了搖頭。“以后我的孩子也不會有多好。沒有多少人有我這樣的動力,所以我只是在為他們的失敗鋪路。這就是為什么我永遠不會有孩子。”

“其實我覺得這很值得尊重。很多人拒絕承認自己可能太自私而不適合有孩子。”

他搖了搖頭。“哦,我確實太自私了,不適合有孩子。而且正因為我太自私了,無法維持一段關系。”

“那你怎么避免這些?你不找對象嗎?”

他看了我一眼,臉上掛著一絲微笑。“當我有時間的時候,我會去社交,但我非常反感我媽總是安排我去相親。愛情對我從來沒有吸引力,它對我來說更多是一種負擔。”

我真希望我也能像他那樣看待愛情,這會讓我的生活輕松很多。“我很羨慕你。我一直認為世上一定有個完美的男人在等我。我很容易變得心灰意冷,因為從來沒有人能達到我的標準。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困在荒漠里的旅行者,在徒勞無功地尋找屬于我自己的那一片綠洲。現實里所有對愛情的期盼最后發現只是一座虛幻的海市蜃樓而已。”

“你應該試試我的方法,”他說。

“什么方法?”

“交男朋友。”他挑了挑眉,像是在發出邀請。

幸好天黑了,不然我的臉一定已經燒得通紅了。“如果我不覺得這段關系有未來,我一開始就不會和某人建立起親密關系。”我說這話時,語氣并不堅定,特別是在面對他時。

他慢慢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翻身仰躺。“你不是那種很開放的女孩,對嗎?”他的話中帶著一絲失望。

我也感到同樣的失望。我不確定如果他真的采取行動,我會不會拒絕他,但我可能剛剛讓這個機會溜走了。

“如果你不愿意跟剛認識的人交往……”他的眼睛再次與我的對視。“那你在一段親密關系中可以走多遠?”

我沒有答案。我翻過身仰躺著,因為他看著我的方式讓我開始重新審視我自己。我并不完全反對這種社牛式開場的情感經歷。我想。我只是從沒遇到過讓我真的想要考慮這么做的人。

那現在呢。我想。他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嗎?我一直不擅長這種撩撥。

他伸手抓住了我的躺椅邊緣,輕而易舉地一下把我的椅子拉近,直到它碰到他的椅子。

我的全身都僵住了。他現在離我這么近,我能感覺到他呼吸的溫暖穿過冰冷的空氣。如果我看向他,他的臉會離我只有幾厘米。我拒絕看他,因為他可能會吻我,而我對這個人幾乎一無所知,除了幾句赤裸裸的真話。當他把一只沉重的手放在我左肩時,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能走多遠,陳曦?”他的聲音柔和而誘人,像絲滑的氣流直達我的腳趾。“我不知道。”我低聲說道。

此刻他的眼睛離我很近,我能清楚地聽到我和他的呼吸交織。“天啊。”我低語,感受著他堅挺的鼻尖觸碰到我的額頭。違背我的理智,我再次看向他,他眼中的神情完全把我吸引住了。他看起來充滿期待、渴望且信心滿滿。我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眼睜睜看著他的嘴唇靠近我的嘴唇。我知道他肯定能感覺到我此刻心跳如雷。

“這算太過了嗎?”他問。

我漲紅了臉,沒有回答。

他露出微笑,一雙修長的雙手捧起我通紅的臉。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當我的眼皮慢慢閉上時,一陣尖銳的鈴聲劃破空氣。他的手頓住了,我們都意識到那是電話響了。他的電話。

他把額頭靠在我的肩上,低聲嘟囔:“來的真是時候。”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站起來,走到幾米外接聽電話。

“林醫生。”他說。他認真地聽著,一只手抓著脖子后面。“那李紅呢?今天不是我值班。”接著是一陣沉默,然后他說:“好的,給我十分鐘。我馬上過去。”

他掛斷電話,把手機放回口袋。當他轉身面對我時,臉上流露出一絲失望。他指了指通往樓梯間的門,說:“我得走了……”

我點頭。“沒關系。”

他看了我一會兒,然后舉起一根手指。“別動。”他說著,又拿出了手機。他走近我,舉起手機,似乎準備給我拍照。我本能地想拒絕,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我穿得很整齊,但不知為何卻覺得自己像沒穿衣服一樣。

他拍了一張我躺在躺椅上的照片,我的手臂放松地舉在頭上。我不知道他打算怎么處理那張照片,但我很慶幸他拍了它。我喜歡他有那種沖動,想要記住我的樣子,盡管他知道他再也不會見到我了。

他盯著屏幕上的照片看了幾秒鐘,微笑了起來。我差點兒也想給他拍張照片,但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要留住一個我再也不會見到的人的記憶。想到這一點,我有些沮喪。

“很高興認識你,陳曦同志。我希望你能超越命運的枷鎖,真正實現你的夢想。”

我微笑著,對這個家伙感到既傷感又困惑。我不確定自己以前是否曾和這樣的人相處過——一個生活方式和收入水平完全不同的人。我可能再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人了。但我很高興發現我們并沒有那么不同。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顯得有些不確定。他似乎在猶豫是否還要對我說些什么,還是該離開了。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這次沒有任何掩飾。我從他嘴角微微下垂的表情中看到了失望,然后他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他打開門,我能聽到他在樓梯間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再次獨自一人待在屋頂上,令我驚訝的是,這次我感到有些傷感。

春上吹樹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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