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工作室到公寓,我開車花了半個小時。我給王敏打了兩次電話,看看她能否幫我,但她沒有接。進入公寓時,我有點生氣,看到她躺在沙發上,電話貼在耳邊。
我砰地一聲把前門關上,她抬起頭來?!澳阏α耍俊彼龁?。
我用墻壁支撐,跳向走廊。“扭傷了腳踝。”
當我到達臥室門口時,她大喊:“對不起沒接你電話!我在和李成打電話!我本來打算給你回電話的!”
“沒關系!”我沒好氣的回道,然后砰地關上臥室門。我去浴室,找到了幾片放在櫥柜里的舊止痛藥。我吞下兩片,然后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我不敢相信我要在這公寓里呆整整一個星期。我拿起手機,給我媽發了條微信。
“媽,今天在工作室搬東西的時候扭傷了腳踝。問題不大,我給你發個購物清單,你幫我拿點東西?!?/p>
我把手機扔到床上,這是自從她搬到這里以來,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慶幸我媽住得離我比較近。實際上,自從我爸去世后,我發現我對她的感覺似乎更好了。我知道這是因為我曾經對她從未離開我爸心懷怨恨。雖然現在對我媽的怨恨已經淡化了,但當我想起我父親時,仍然會有同樣的感覺。
心中仍然對我父親懷有如此多的怨恨,這肯定不好。但是,他真是太暴戾無常了。對我母親,對我,對周宇。
周宇。這段時間,我一直忙于幫我母親搬家,同時在工作間隙還得秘密尋找新的房子,根本沒有時間完成幾個月前開始讀的日記。
我可憐地跳到衣柜那邊,只摔了一次。幸運的是,我抓住了梳妝臺的邊緣。拿到日記后,我又跳回床上,舒舒服服地坐好。
現在我不能工作,接下來的一周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不如在被迫沉溺于現在的同時,來唏噓一下我的過去。
親愛的林紓,
你主持的電視劇頒獎典禮是去年電視界最隆重的事情。我想告訴你。你在典禮開始時那段對臺下明星的逐一調侃,真的讓我笑到差點岔氣。
我今天又招募了一個新的林紓粉絲——周宇。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嗎?欲知詳情,且聽我慢慢道來。
在我讓他昨天在這里洗澡后,昨晚我沒再見到他。但是今早,他又坐在了我身邊的公交車上。他看上去好像比前一天要開朗一些,因為他滑進座位時,居然對我微笑了。
我不想撒謊,看到他穿著我爸爸的衣服有點奇怪。但我沒想到褲子竟然很合身。
“猜猜怎么著?”他說。他向前傾身,拉開了他的背包。
“什么?”
他拿出一個袋子遞給我。“我在車庫里找到這個。我試著給你清理了一下,因為上面都是舊土,但沒有水我沒辦法把它清洗干凈。”
我拿著袋子,懷疑地盯著他。這是我聽他一次說的最多的話。我終于低頭看了看袋子,打開它。里面是一部老式的照相機。
“我看到你前幾天在院子里到處拍照。我猜你肯定很喜歡攝影,而我對攝影一竅不通,所以……”
“謝謝你,”我說。我有點震驚。我以前有一部老舊的照相機,但快門按鈕壞掉了,拍照的時候時零時不靈的。我去年生日時向我母親要買一部新的拍立得數碼相機,但她買了一個普通的膠片相機,我很失落。
周宇清了清喉嚨,然后用更小的聲音說:“我知道這不算一個真正的禮物。我沒買什么。但……我想送你點東西。你知道……為了……”
他沒有說完句子,我點頭把袋子重新扎好?!澳隳軒臀冶9艿椒艑W后嗎?我的背包里沒地方放?!?/p>
他從我手中接過袋子,把他的背包放到腿上,把袋子放了進去。他用手臂環住背包?!澳愣啻罅??”他問。
“十五?!?/p>
他眼中的神情似乎對我的年齡有些悲傷,但我不知道為什么。
“你上高中一年級嗎?”
我點點頭,但實話說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我和很多男生并沒有太多互動。尤其是高年級的學生。當我緊張的時候,我就會變得沉默。
“我不知道我會在那個地方待多久,”他說,聲音又低了下來。“但如果你放學后需要人幫忙在院子里干點活,反正我那里也沒什么事可干。畢竟我住的地方連電都沒有?!?/p>
我笑了,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為他的自嘲而笑。
在接下來的公交車上,我們聊了你,林紓。當他提到無聊時,我問他是否看過你的節目。他說他想看,因為他覺得你不僅很幽默,而且很有智慧。跟其他那些只會咋咋呼呼強行搞氣氛的主持人不一樣。但別說電視了,他家連電都沒有。我有點傷感,但是又覺得有點好笑,心情很復雜。
我告訴他放學后可以和我一起看你的節目。我家電視可以回看錄像。我想我可以把前門上好鎖,如果我父母早回家,我就讓周宇從后門溜出去。
直到今天回家的路上我才又見到他。這次他沒有坐在我旁邊,因為孫云在他前面上了公交車,坐在我旁邊。我想讓她換個座位,但她會覺得我對周宇有意思。她一定會對此大肆渲染,嘖嘖不休。所以我就只能讓她繼續坐在我座位旁邊。
周宇坐在公交車的前排,所以他比我早下車。他就那樣尷尬地站在公交車站,等著我下車。當我下車時,他打開背包,遞給我舊相機。他沒有提起早上我邀請他一起看電視的事,所以我就假裝那是理所當然的默認。
“走吧,”我對他說。他跟著我進了屋,我鎖上了門鎖?!叭绻腋改冈缁丶遥蛷暮箝T跑出去,不要讓他們看到你?!?/p>
他點頭?!皠e擔心,我會的,”他說,帶著一點笑意。
我問他想喝點什么,他說好。我給我們做了點小吃,把飲料端到客廳。我坐在沙發上,他坐在我爸爸的椅子上。我打開你的節目,接下來就是圈粉時刻。我們沒怎么說話,因為我快進了所有廣告。但我注意到他在所有合適的時候都笑了。我覺得良好的幽默感是一個人性格中最重要的特質之一。每次他在你的言談和笑話中笑,我就覺得自己帶他進家真是個明智的決定。我不知道為什么。或許因為如果他真的是我可以成為朋友的人,那我就會感覺少了些愧疚。
他在你的節目結束后就離開了。我想問他是否需要再用一次我們的衛生間洗個澡,但那樣的話就會離我父母回家的時間非常接近。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不得不光著身體從衛生間跑出,明晃晃地穿過我的后院。穿過那明亮而清澈的時光。
——陳曦
親愛的林紓,
真郁悶。重播?整整一周的重播?我知道你需要休息,我想給你提個建議。與其每天錄一集節目,你不如每天錄兩集。這樣你就能在更短的時間內完成更多的工作,我們就不必看重播了。
我說“我們”是因為我指的是周宇和我。他已經成為我看林紓節目的固定搭檔。我想他可能和我一樣喜歡你,但我絕不會告訴他我每天都給你寫信。這可能顯得有點過于迷妹。他在那所房子里住了兩個星期了。他在我家洗了幾次澡,每次來我都會給他吃的。我甚至在他放學來我這的時候為他洗衣服。他總是向我道歉,感覺自己像是個負擔。但老實說,我很喜歡這樣。他讓我忘掉煩惱,我實際上每天都期待和他一起度過放學后的時光。
今晚爸爸回得很晚,這意味著他下班后又去喝酒了。這意味著他可能會和我母親發生爭吵。這意味著他可能又會做出一些極度暴戾且傻叉的行為。
我發誓,有時候我真的很生氣母親還和他在一起。我知道我只有十五歲,可能不理解她選擇留在他身邊的所有理由,但我真的越來越反感她一直把我當作她的借口。有時候我會產生一種感覺,她是不是因為太窮而無法離開這個男人,而我根本不在乎這些,就算我們離開這個冰冷的家,被迫搬進一個破舊的小公寓,只能吃泡面直到我大學畢業。那也比現在的情況要好得多。
我現在能聽到他在對她像電視里的猩猩一樣怒吼。接著又是一段暴摔家具和拳腳相加的組合動作,母親撕心裂肺的慘叫像恐怖電影里女主角被殺人狂魔追到時絕望的聲音。有時實在無法忍受,我會鼓起所有的勇氣走進客廳,希望能讓那頭狂暴的野獸冷靜下來。雖然一開始這招還很奏效,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次數的疊加,他已經開始對我的出現和見證逐漸免疫了。除非那一刻,警察破門而入,否則誰不能阻止這種慘絕人寰的施暴。我想,造物主給了成年男性身體的力量,是為了讓他們有能力可以承擔起家庭的重擔。然而,有些人,卻只會用它來傷害身邊的女人。
——陳曦
親愛的林紓,
如果我現在能拿到刀或者其他武器,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今天晚上,我一走進客廳,就看到他把她暴摔在地。然后他們又在廚房里扭打成一團,她抓住他的手臂,試圖讓他冷靜下來,他卻給了她一個重重地耳光,又把她直接打倒在地。他正暴怒地沖上去狠狠踹她地頭部和腹部,我感覺媽媽隨時會失去生命氣息。于是我咬緊牙關,攥起拳頭,沖進客廳,我的眼里的淚水像是麻痹了我的雙眼和頭腦,只是死死地盯著他。他居然停了下來。他對她嘟囔了一些狠話,然后搖搖晃晃地走進他們的臥室,砰地關上了門。
我急忙跑到廚房,想要幫助她,但她從來不想讓我看到她被打的滿身是血,狼狽不堪的樣子。她揮手讓我離開,說:“我沒事,小曦。我沒事,我們只是有點意見不合,普通的夫妻爭吵而已?!?/p>
我看著她凌亂的頭發,止不住顫抖的雙手,只是哦了一聲。
淡淡的,輕微的,像暴風雨肆虐時在大海里獨自飄搖時的一葉輕舟。
她在哭,我已經看到她臉頰上被打紅的地方。當我走得更近,想確認她沒事時,她轉過背去,緊握著臺面。“我沒事,小曦?;啬阕约旱姆块g去。”
我跑回走廊,但并沒有回到我的房間。我直接跑出了后門,穿過后院。我對她表現出來的態度感到非常生氣。我甚至不想和他們兩個待在同一個屋檐下,盡管外面已經很黑,我還是走到周宇住的那所房子,敲了敲門。
我能聽到他在里面準備起身,像是不小心碰翻了什么?!笆俏?。陳曦?!蔽业吐曊f。幾秒鐘后,后門打開了,他看了看我身后,然后又朝我左右看了看。直到他看到我的臉,才發現我在哭。
“你還好嗎?”他問,走了出來。我用衣服擦去淚水,注意到他沒有邀請我進屋,而是走了出來。我坐在門廊的臺階上,他也坐在我旁邊。
“我沒事,”我說?!拔抑皇巧鷼狻S袝r候我一生氣就會哭。”
他伸手把我的頭發撥到耳后。我喜歡他這么做,突然間我不再那么生氣了。然后他把手臂環住我,把我拉近,讓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沒有說話的情況下讓我冷靜下來的,但他做到了。有些人就是有一種讓人感到平靜的氣場,而他就是這樣的人。和我父親完全相反。
我們就這樣坐了一會兒,直到我看到我臥室的燈亮了。
“你應該走了,”他低聲說。我們都看到我媽媽在臥室里找我。就在那一刻,我才意識到他看我臥室的視角是多么完美。
回家的路上,我努力回想周宇在他那所房子里的情形。我試著回憶自己晚上是否在黑暗中開著燈走來走去,因為我晚上在房間里通常只穿T恤。
林紓,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著實嚇了我一跳:我其實有點希望我真的這么干過。
——陳曦
當止痛藥開始起效時,我合上了日記。明天再讀其他的吧。也許。讀到我父親曾經對我母親做的事情讓我心情有些低落。
讀到周宇的事情時又讓我感到有些悲傷。
我努力想讓自己入睡,腦海里卻浮現出顧云舒的身影,想起和他的兩次偶遇,讓我又生氣又難過,困在自己搭建的牢籠里,輾轉反側。
也許我應該想想梅可欣,我自己都無法想象,她今天出現在我的生命里,我有多高興。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我需要一個朋友——一個真正的戰友。我有種感覺,接下來這段時間會,我要面臨的壓力,會比我預想的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