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后,十點鐘,我終于回到家。當云舒離開后,我又和可欣呆了一個小時,然后回到辦公室完成一些緊急的工作,這樣接下來的兩天我就不需要去上班了。每當云舒有休息日,我都會盡量安排自己的休息日和他重合。
當我走進前門時,燈是關著的,這意味著云舒已經上床睡覺了。
回家的整個過程中,我一直在思考他所說的話。我沒想到我們之間這么快就會出現這樣的對話。我快二十九歲了,但我心里想著,我們還沒有正式步入婚姻的殿堂,上次大理的事情阻斷了我們的結婚計劃,我想至少要等一年的時間我們才會重新考慮結婚的事情,然后再開始嘗試要孩子。我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準備好了,但知道這現在是他未來想要的事情,讓我心情異常愉快。
我決定給自己做點吃的,吃完后再去叫醒他。我還沒吃晚餐,肚子餓得咕咕叫。當我打開廚房的燈時,我嚇得尖叫了一聲。手按在胸口,我靠在柜臺上。“云舒!你嚇死我了!”
他背靠在冰箱旁的墻上,雙腳交叉,眼睛瞇著朝我這邊看。他的手指間翻弄著什么,盯著我看。
我的目光落在他左邊的柜臺上,看到一個空玻璃杯,里面可能最近裝過紅酒。他偶爾會通過喝酒來幫助自己入睡。
我再次看向他,臉上掛著一抹得意的微笑。看到他的微笑,我的身體和心靈瞬間變得溫暖。
我也向他微笑,心臟因為在黑暗中發現他而仍然劇烈跳動。他的目光落在手上,我注意到他手里拿著那個江城的冰箱貼。我從舊公寓帶來的,在我們搬進來時把它貼在了這個冰箱上。
他把它放回冰箱上,并輕輕敲了一下。“你從哪里弄來的?”
我盯著他,試圖判斷他的行為。也許是紅酒讓他顯得特別興奮。他讓我拿起桌子上擺放著的平板電腦,給他讀屏幕里的文章。
我拿起平板。我開始大聲讀里面的文章,但他向前走了一步,說:“不需要讀完整篇。”他翻到文章的中間,指著一個句子。“讀最后幾段。”
我低頭,這次更加困惑。但沒有多想……
“有數據顯示,朵曦時光這家餐廳于去年四月開業以來,迅速成為這座城市最受歡迎顧客評價最高的餐廳之一。”
我停下來,抬頭弱弱地看了一眼云舒。他倒了一杯紅酒,正咽下一口。“繼續讀,”他說,朝我手中的平板點了點頭。
我沉重地咽了一下口水,嘴里的唾液越來越黏稠,呼吸越來越短促。我努力控制著顫抖的手,繼續讀下去。“這家餐廳的老板,周宇,是一位兩次獲獎的廚師,同時也曾是一名陸軍特戰隊隊員。”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緊捂著腹部,努力控制情緒,繼續讀。“但在接受關于他最近獲獎的采訪時,這位廚師終于揭示了名字背后的真正含義。‘這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周宇說道,‘這是向一個對我生活產生巨大影響的人致敬。對我來說,她的意義非凡。她至今仍然對我很重要。’”
我把平板放在柜臺上。“我不想再讀了。”我的聲音在喉嚨里變得沙啞。
云舒快速邁出兩步,拿起平板。他接著繼續讀,聲音變得響亮而憤怒。“當被問及這個女孩是否知道他以她的名字命名餐廳時,周宇微微一笑,沒有明確回應。’”
顧云舒聲音中的憤怒讓我感到渾身發抖。“不要再讀了,”我冷靜地說。“你喝多了。”我推開他,快速走出廚房,朝通往臥室的走廊走去。此刻發生了太多事情,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理解其中的任何內容。
雖然文章從未明確提到周宇說的那個女孩是誰。周宇知道指的是我,我也知道指的是我,顧云舒怎么就那么篤定一定是指的我?
還有那個冰箱貼。他怎么能僅僅通過讀那篇文章就知道那是周宇送給我的?
也許,只是他的情緒和潛意識在作怪。
我聽見他跟著我走向臥室。我猛地推開門,突然停住了。
床上滿是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只空的搬家用箱子,上面寫著“陳曦的東西”。然后是那箱子里所有的東西。信件……日記……空鞋盒。我閉上眼睛,慢慢吸氣。
他讀了我的日記!!!
他讀了我年少時寫的那些日記!!!
他的手臂從后面環住我的腰。他的一只手手按住我的腹部,他的另一只手輕輕撫摸我的肩膀,把我頸邊的頭發撥開。
我緊緊閉上眼睛,就在他的手指開始在我皮膚上游走,沿著我的肩膀向上移動時。隨著他的手指慢慢滑過我的心形紋身,一陣顫栗席卷全身。他的嘴唇在我的皮膚上碰到紋身的地方,然后他突然用力咬住我,我疼得發出痛苦的尖叫。
我試著從他身邊掙脫,但他緊緊抓住我,我根本沒法動彈。牙齒刺破我鎖骨的疼痛撕扯著我的肩膀,沿著手臂蔓延。我開始哭泣,抽涕。
“云舒,放我走,”我懇求道。“我要離開。”他的手臂緊緊夾著我的手臂,從后面將我牢牢抱住。
他把我轉過來,但我還是閉著眼睛。我太害怕看他了。他的手深深擠進我的肩膀,逼著我朝床邊走去。我開始試圖反抗,但毫無用處。他對我來說太強壯了。他生氣了。他受傷了。所以此時此刻他并不是溫文爾雅的班納博士,而是那個綠色的怪物。
我的背部重重地摔在床上,我拼命向床頭靠去,試圖遠離他。“為什么他還在這里,陳曦?”他的聲音不像在廚房時那么平靜,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發出低沉的怒吼。現在他真的生氣了。“他無處不在。冰箱上的冰箱貼,箱子里的日記。你身上的那個該死的紋身,曾經是我最喜歡的你身上的部分!”
他現在已經徹底失控了!
“云舒,”我懇求道。“我可以解釋。”眼淚順著我的太陽穴流下來,濕透了我的頭發。“你不要生氣,冷靜下來。你先放我離開,當你冷靜下來的時候,我會跟你好好解釋清楚。”
他的手抓住我的腳踝,猛地把我拉到他身下。“我不生氣,陳曦,一點也不生氣,”他說,聲音詭異地平靜。“我只是覺得我還沒有向你證明我有多愛你。”他的身體壓下來,一只手將我的手腕固定在我頭上,按在床墊上。
“云舒,求你了。”我在抽泣,努力用出全身的力量推開他。“放開我。”
“我愛你,陳曦,”他說,字句像潮水般拍打著我的臉頰。“比他愛你多得多。你為什么看不見這一點?”
我的恐懼如同海浪般涌動,積壓的憤怒瞬間充斥我的全身。當我緊閉雙眼時,映入我腦海的只有母親在我們舊客廳沙發上哭泣的模樣,以及父親壓在她身上暴力抽打她的身影。仇恨撕裂著我的內心,我開始尖叫。
顧云舒試圖用嘴堵住我的尖叫,結果他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盛怒之下,他用額頭猛然撞上我的額頭。
瞬間,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黑暗如同一條厚重的毯子覆蓋在我的眼前,將我完全吞噬。
……
我能感到他的呼吸貼近我的耳邊,低聲嘀咕著我聽不清的言語。我的心跳如雷,身體仍在顫抖,眼淚依然汨汨流淌,我在拼命喘氣。他的話語像潮水般沖擊著我的耳朵,但腦中的疼痛太過劇烈,令我無法分辨他的聲音。
我試著睜開眼睛,卻刺痛得厲害。我能感覺到某種液體順著我的右眼流下,瞬間我意識到那是血。
我的血。
他的聲音開始逐漸清晰。
“對不起,陳曦,真的對不起,我……”
他的手依然壓著我的手臂,將我按在床墊上,他依舊在我身上,但他不再試圖強迫我。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恐慌。他親吻我,溫柔的唇瓣貼在我的臉頰和嘴唇上。
他終于恢復了理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又變回了班納博士,他明白自己剛剛對我、對我們、對我們的未來做了什么。
我利用他的恐慌來為自己創造利好的條件。我搖搖頭,低聲說:“沒事的,云舒。沒事的。你當時很生氣,可以理解的。”
他的唇再次碰上我的,熱烈得像是要將我吞噬。此時我感到嘴里的紅酒味讓我想嘔吐。他依舊在耳邊低聲道歉,而房間的景象又開始模糊。
……
我努力睜開雙眼。我們還在床上,但他不再完全壓在我身上。他側躺著,手臂緊緊地環繞著我的腰。他的頭枕在我的胸口。我保持僵硬,努力評估周圍的環境。
他沒有動,但我能感覺到他低沉的呼吸。我不知道他是失去知覺還是睡著了。最后我能記得的只是他的嘴唇貼在我嘴上,還有自己淚水的味道。
我靜靜躺了幾分鐘。意識到自己清醒的每一分鐘,頭痛顯得愈加嚴重。我閉上眼睛,開始努力思考。
我的包在哪里?
我的鑰匙在哪里?
我的手機在哪里?
我花了整整五分鐘才從他身下滑出來。我太害怕一下子移動太多驚醒他,只能一點一點地挪動,直到滾到地板上。當我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手時,意外的嗚咽從我胸口涌出。我捂住嘴,努力站起來,跑出臥室。
我找到了我的包和手機,但我不知道他把我的鑰匙放在哪里。我在客廳和廚房里慌亂地尋找,但現在我的眼睛被鮮紅的血覆蓋,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當他用頭撞了我時,一定在我額頭上留下了傷口,因為我眼里血流不止,視線模糊。
我爬到門旁的地板上,感到頭暈目眩。我的手指抖得厲害,經過三次嘗試才輸入對手機的密碼。
當我打開屏幕準備撥號時,我停下了。我的第一個想法是打電話給可欣和于波,但我不能。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讓他們擔心。她剛剛生下一個孩子,才幾個小時。我不能這樣對待他們。
我可以報警,但一想到這可能會對他的職業生涯和未來的生活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我猶豫了,而且我也不想讓可欣因此傷心難過。
我緊握著手機,努力思考。我的母親。
我開始撥打她的號碼,但一想到這會對她造成什么影響,我又開始忍不住哭了。我不能讓她卷入我這一地雞毛的個人生活。她自己已經經歷了太多苦難。而顧云舒一定會試圖找到我。他會先去找她,然后是可欣和于波,最后是我們認識的其他人。
我擦去眼淚,開始撥打周宇的號碼。
在這一刻,就像回到從前,他再一次成為了生命里唯一的那道光。
當周宇把他的號碼放進我的手機時,我打開看了它。因為我內心深處知道,有可能我有一天會需要它。所以我把它記住了。
“喂?”
他的聲音小心翼翼,顯然不認識這個號碼。當他開口時,我立刻哭了出來。我捂住嘴,努力讓自己保持安靜。
“陳曦?”他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倍。“你在哪里?”
我沒有說一個字,但顯然他已經聽出來我在電話這頭的恐懼和難過。
“告訴我你在哪里,”他的嗓音渾厚而急促。“我來救你。”
“你在哪里?”他又問。我能聽出他聲音中的關切和急迫。我能聽到他走動、搬東西的聲音。我聽見他那邊的門重重關上。
“我會把位置發給你,”我低聲說,太害怕繼續說下去會吵醒房間里的那頭沉睡的惡魔。我掛斷電話,努力讓自己舒緩下來,這樣我正在打字的手便會停止顫抖,我給周宇發了我的地址和進門的密碼。然后我又發了一條信息:到達時給我發短信。請不要敲門。
我爬到廚房,找到我的褲子,費力地穿上它。我在臺面上找到了我的襯衫。當我穿好衣服后,走進客廳。我猶豫著要不要打開門去樓下見可欣,但我太害怕自己一個人無法下到大堂。我的額頭還在流血,現在的我太虛弱,甚至連站著等在門邊的力氣都沒有。我滑到地板上,緊握著手機,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等待他的短信。
在煎熬的二十四分鐘后,我的手機終于亮了。
“我在這里。”我急忙站起身,打開了門。我的身子被抱住,臉貼在某個柔軟的東西上。我開始哭泣,哭得無比悲傷,渾身顫抖。
“陳曦,”他低聲說。我從未聽到過有人如此悲傷地呼喚我的名字。他催促我抬頭看向他。他的眼睛掃過我的臉,我看到他的表情變化。我看著他擔憂的神情消失,他迅速抬起頭望向公寓的門。“他還在里面嗎?”
憤怒……
我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憤怒,他開始朝公寓的門走去。我抓住他的夾克,緊緊握住。“別,帶我離開要緊。”我看到他停下,臉上的痛苦顯露無遺,掙扎著決定是聽我的話還是沖破那扇門。最終,他轉過身,抱起我。然后他扶著我走向電梯,再經過大廳。幸運的是,我們只遇到了一個人,一個陌生人,他正在打電話,背對著我們。
當我們終于到達停車場時,我開始再次感到頭暈。我告訴他慢點,然后我感覺到他的手臂從我膝蓋下方繞過,將我抱起。接著我們坐上了車,車子開始移動。
我知道我需要縫針。
我知道他要帶我去醫院。
但我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的話怎么會是:“不要帶我去江城第一人民醫院,帶我去別的醫院。”
出于某種原因,我不想冒險遇到顧云舒的同事。我恨他。在這一刻,我恨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甚至比我恨我的父親還要多。但對他職業和未來的擔憂還是在仇恨中滲透出來。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同樣恨自己,就像恨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