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站在房間的另一邊。在護士幫助我的整個過程中,他一直沒有移開視線。護士在抽取了我的血樣后,立刻回來處理我的傷口。她還沒有問我很多問題,但很明顯,我的傷是他人暴力虐待造成的。當她清理我肩膀上的咬傷時,我能看到她臉上的驚訝和憐憫。
當她完事后,她回頭看了一眼周宇。她向右走一步,擋住了他對我的視線,然后再次面對我。“我需要問你一些私人問題。我會讓他離開這個房間,好嗎?”
就在那一刻,我意識到她認為周宇是對我做出這些事情的人。我立刻開始搖頭。“不是他,”我告訴她。“請不要讓他離開。”
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松了一口氣的神情。她點了點頭,然后拉出一把椅子。“你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
我搖頭嘆息,因為我知道再厲害的醫(yī)生也無法修復顧云舒在我內(nèi)心造成的傷害。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一位一看就是資深專家的中年醫(yī)生進來了。護士簡要地向醫(yī)生介紹了我的傷情。然后她退到一邊,醫(yī)生檢查了我的頭部和肩膀。他用光照射了我的兩只眼睛。然后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文件,說:“我想排除腦震蕩,但考慮到你的情況,我不想給你做CT。我們希望讓你留院觀察。”
“你為什么不想給我做CT?”我問他。
醫(yī)生站起身。“除非是緊急情況,否則一般我們不傾向在懷孕的女性身上進行X光檢查。我們將監(jiān)測你的并發(fā)癥,如果沒有進一步惡化的趨勢,你就可以出院。”
那兩個字后面的內(nèi)容,在我意識里變得模糊。
后面什么內(nèi)容都沒有聽到。
頭、心、胃的壓力開始驟升。我緊握著坐的檢查臺邊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地板,直到他們倆離開房間。
當門在他們身后關(guān)上時,我坐在那里,陷入冰冷的沉默。我看到周宇靠近。他的腳幾乎碰到我的腳。他的手指輕輕滑過我的背部。
“你還好嗎?”
我急促地呼出一口氣,然后吸入更多的空氣。我開始搖頭,當他的手臂環(huán)繞住我時,我哭得比我自己想象的還要厲害。他一直抱著我,直到我停止哭泣。他陪著我一起走過青春,走過苦難,走過仇恨。
是我自己一味的懦弱和幻想造成的今天的局面。
是我自己。
從來都是我自己。
我就是我母親。
“我想離開,”我低聲說。
周宇退后了一步。“他們想觀察你的傷情,陳曦。我覺得你應該留下來繼續(xù)接受觀察治療。”
我抬頭看著他,搖了搖頭。“我要離開這里。求你了。我想走。”
他點了點頭,幫我穿上鞋子。他脫下外套,裹在我身上,然后我們悄悄走出醫(yī)院,沒有人注意到。
在開車的過程中,他沒有對我說任何話。我望著窗外,太累了,哭不出來。太震驚了,無法說話。我感覺自己沉浸在黑暗無底的深海之中,窒息和絕望很快將我壓垮。
……
周宇不住在公寓里。他住在江城周邊縣市的一棟房子里,一個叫天鑫家園的別墅區(qū),那里所有的房子都非常美麗、寬敞、修剪整齊且價格不菲。在我們駛?cè)胨臆嚨乐埃以谛睦锵耄欠褚呀?jīng)與他的女朋友結(jié)婚。我想知道她會對她的丈夫帶回一個曾經(jīng)深愛過的女孩,且這個女孩剛剛被她自己男朋友家暴,作何感想。
她會憐憫我。她會想知道我為什么沒有離開他。她會想知道我是如何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的。她會想起我曾經(jīng)對我母親的種種疑問和不解,當我看到她身處同樣的境地。人們大概率會問,為什么這些女人沒有第一時間選擇離開。而很少有人會問,為什么那些男人會對女人訴諸暴力?難道真正的責任不該在他們身上嗎?
周宇將車停在他的專屬車庫里,那里沒有其他車輛。我不等他來幫我下車,自己打開車門,跟著他走進他的房子。他在一個警報器上輸入密碼,然后打開幾個燈。我環(huán)顧四周,廚房、餐廳、客廳。所有的家具都用上等木材和不銹鋼制成,廚房的墻壁涂成一種令人平靜的藍綠色。就像海洋的顏色。
這些年來,周宇一直不停往前游,無懼無畏,勇往直前,終于取得了現(xiàn)在的成就。看這他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我由衷地為他感到欣慰和驕傲。
這些年來,好像周圍的人,認識的人,他們都在前進,都在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向那美好的未來。
好像被困在原地的,只有我自己。
周宇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水,走到我面前。他打開瓶蓋,遞給我。我喝了一口,看著他打開客廳的燈,然后是走廊的燈。
“你一個人住嗎?”我問。
他點頭,走回廚房。“你餓了嗎?”
我搖了搖頭。即使我餓,也吃不下。
“我?guī)闳ツ愕姆块g,”他說,“如果你需要,可以先洗個澡。”
我確實需要。我想把嘴里殘留的紅酒味洗掉。我想把醫(yī)院的消毒水味洗掉。我想把過去四個小時的痛苦洗掉。
我跟著他走下走廊,來到一間空房間,他打開燈。床上放著兩個箱子,墻邊還有更多的箱子。墻上靠著一把巨大的椅子,面對著門。他走到床邊,拿掉箱子,把它們放到墻邊的其他箱子旁邊。
“我?guī)讉€月前才搬進來的,還沒來得及好好裝修。”他走到梳妝臺前,拉開一個抽屜。“我來給你鋪床。”他拿出床單和枕套,開始鋪床,而我則走進浴室,關(guān)上門。
我在浴室待了三十分鐘。其中一些時間是在鏡子前盯著自己的倒影,另一些時間是在淋浴,剩下的時間則是在馬桶上,沒有任何思緒,只是發(fā)呆。
我用毛巾包裹著身體,輕輕打開浴室的門。周宇已經(jīng)不在臥室里了,但在剛鋪好的床上有疊好的衣物。男士的睡衣對我來說太大了,還有一件過膝的T恤。我拉緊抽繩,打了個結(jié),然后爬到床上。我關(guān)掉臺燈,把被子拉到身上。
我哭得那么洶涌,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