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到了烤面包的香味。
我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微笑。
我的眼睛猛然睜開,意識如同撞鐘直面朝我襲來。當我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為什么會在這里,聞到的烤面包的香味并不是因為我的男朋友在給我做早餐時,我的笑容瞬間消失。
我想再哭一遍,于是強迫自己從床上起身。我告訴自己要吃點東西,因為吃飽了后才有力氣哭。而且我知道,再不吃東西,肚子里翻涌而上的惡心感會一直折磨我。
當我走出衛(wèi)生間回到臥室時,我注意到椅子被轉(zhuǎn)過來,正對著床,而不是門。椅子上隨意搭著一條毯子,顯然周宇昨晚在我睡覺時進來過。
他可能是擔心我有腦震蕩。
當我走進廚房時,他正在冰箱、煤氣灶和餐桌之間來回忙碌。經(jīng)過十二個小時,我第一次感到一絲不是痛苦的情感,因為我記起他是個廚師,而且是個好廚師。他正在為我做早餐。
當我走進廚房時,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早上好,”他說,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淡。“你餓了吧。”他把一杯水和一瓶橙汁滑到我面前,然后轉(zhuǎn)身繼續(xù)面對煤氣灶。
“我餓了。”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橙汁,我閉上眼睛,慢慢地喝了一口橙汁。
幾分鐘后,我面前的餐桌上陸續(xù)擺上了各種地道的風味早點。
我低頭看著我的盤子。有三份薄脆餅,上面淋著糖漿,點綴著一小塊鮮奶油。橙子和草莓的切片整齊地擺放在盤子的右側(cè)。
這盤子幾乎漂亮得不舍得吃,但我已經(jīng)餓得管不了這么多了。我咬了一口,閉上眼睛,努力不讓自己表現(xiàn)得太明顯,這一口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早餐。我終于不得不承認他的餐廳值得那個獎。盡管我曾試圖勸說顧云舒和梅可欣不要再去那家餐廳,但那確實是我去過的最好的餐廳。
“你是在哪里學會做飯的?”我問他。
他喝了一口豆?jié){。“在部隊服役的時候,”他說,把杯子放下。“我在完成新兵營的訓練后,就被派到了炊事班。”他用勺子敲了敲盤子的邊緣。“好吃嗎?”
我點頭。“很好吃。不過你錯了。在你入伍之前你就會做飯了。”
他微笑。“你還記得那些四菜一湯嗎?”
我又點了點頭。“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菜。”
他向椅子靠了靠。“我當時自學了烹飪的基礎(chǔ)知識。因為那個時候我媽是晚班上班,所以如果我每天想吃上晚飯,就得自己做。要么這樣,要么就餓死,于是我當時硬著頭皮去書店買了一本食譜,花了一年時間學會了里面的每一道菜。那時我才十三歲。”
我微笑,驚訝自己居然能微笑。“下次有人問你是怎么學會做飯的,你應(yīng)該告訴他們這個故事,而不是那個關(guān)于我的故事。”
他搖了搖頭。“你是唯一一個在我十九歲之前知道我所有事情的人。我不想其他人知道那些事情。”
他開始告訴我他在部隊當廚師的經(jīng)歷。他是如何盡可能存錢,好在退伍后能開自己的餐廳。他從一家小面館開始,自己當廚師,自己當采購,自己當收銀,存了一些錢,然后一年半前開了這家餐廳。“生意還不錯,”他說,語氣謙遜溫和。
我環(huán)顧他的房子,然后又看向他。“看起來生意不止不錯,是相當不錯。”
他擺擺手,繼續(xù)吃他的早餐。我們在吃完后沒有再說話,因為我的思緒飄向了他的餐廳。餐廳的名字,和他在采訪中說的話。想到這里,顧云舒對我大吼的憤怒之聲再次在我耳邊響起。
我覺得周宇似乎看出了我情緒的變化,但他在收拾桌子時什么也沒說。
當他再次坐下時,這次他選擇了我旁邊的椅子。他把一只手輕輕放在我的手上。“我得去一趟餐廳,可能要幾個小時,”他說。“我不想讓你離開。陳曦,待在這里,隨便多久都可以。”
我聽到他話中的擔憂,我搖了搖頭。“我不會的。我會待在這里,”我告訴他。“我不想回去。”
“你自己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嗎?”
我搖搖頭。“我沒事,你放心去吧。”
他站起來,拿起外套。“我會盡快回來的,還會給你帶點吃的,好嗎?”
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他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支筆和紙。在離開之前,他在上面寫了點什么。當他走后,我站起身走到柜臺上,去看看他寫了什么。他列出了如何設(shè)置警報的說明。他寫下了他的手機號碼,盡管我已經(jīng)記住了。他還寫下了他的工作號碼、住址和工作地址。
親愛的林紓,
你好,是我,我知道我很久沒給你寫信了,真的很久了。發(fā)生了和周宇的那些事情后,我實在沒有勇氣再打開日記。從那以后,我甚至再也沒有在放學后去看你的節(jié)目,因為我發(fā)現(xiàn)自從周宇走后一個人看你的節(jié)目讓我很郁悶和壓抑。當我看到你在電視里侃侃而談的樣子時,我就想到了周宇。而一想到周宇,我的內(nèi)心就會被離別時的惆悵和悲傷淹沒,所以我也不得不把你從我的生活中剔除出去。
我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我知道你不會像我想念你那樣想念我,但有時候,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恰恰是讓你受傷的事情。而為了克服這種傷害,你必須切斷所有讓你與那種痛苦相連的東西。
不過我敢肯定你的節(jié)目一定依然精彩。我聽說你在節(jié)目開頭的時候開始調(diào)侃自己,我欣賞這一點。我覺得這是一個人是否成熟的最大標志之一——知道如何欣賞那些對他人重要的事情,即使對自己并不是那么重要。
我可能應(yīng)該向你更新一下我的生活狀況。我父親去世了。我現(xiàn)在二十八歲了。我獲得了大學碩士學位,曾在市場營銷行業(yè)工作過一段時間,但很快不堪重負辭職了,現(xiàn)在我自己開了一家攝影工作室,最近生意不太好,但我沒有打算放棄,我會繼續(xù)好好經(jīng)營屬于我自己的這一份天地。
我還有一個男朋友,但他不是周宇。
還有……我現(xiàn)在住在江城。
我知道,真是令人震驚。
上次我給你寫信時,我十六歲。我當時處于一個很糟糕的狀態(tài),真的很擔心周宇。現(xiàn)在我不再擔心他了,他現(xiàn)在過得很好,部隊把他鍛造成了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他在江城開了一家非常受歡迎的餐廳。而關(guān)于我自己……我現(xiàn)在確實處于一個很糟糕的境地,比上次給你寫信時更糟。
抱歉,我似乎只有在處于糟糕狀態(tài)時才需要給你寫信。你總是只能看到我生活中的糟糕一面,但這就是朋友的意義,對吧?
我甚至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說起。我知道你對我目前的生活和我的男朋友顧云舒一無所知。但我們之間有一種交流方式,其中一個人說“赤裸裸的真相”,然后我們就必須非常誠實地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
所以……赤裸裸的真相。做好準備。
我愛上了一個會對我施加暴力傷害的男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會讓自己走到這一步。
在成長過程中,我曾多次想知道我母親在我父親傷害她后的那些天里究竟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愛上一個對她使用暴力的男人。一個不斷打她的男人。一個一次次承諾不會再這樣做的男人。然后一次次又更加變本加厲地傷害她的男人。
直到今天,我才真正開始體會媽媽當時的感受,第一次我對她過去不幸的人生產(chǎn)生了共鳴。我在周宇家的沙發(fā)上坐了四個小時,掙扎著處理自己的感受。我無法掌握它們。我無法理解它們。我不知道如何處理它們。和過去一樣,我意識到也許我需要把它們寫下來。
如果要把這種感覺和什么比較的話,我會把它比作死亡。不僅僅是任何人的死亡,而是那個“唯一”的死亡。那個在整個世界上比任何人都更接近你的人。僅僅想象他們的死去,就會讓你的眼睛濕潤。
這就是我的感受。感覺就像我認識的顧云舒已經(jīng)死了一樣。
這是一種巨大的悲痛。巨大的痛苦。仿佛我失去了我一生之中最好的朋友,我的愛人,我的生命線。但這種感覺與死亡的不同之處在于存在另一種情緒,這種情緒在真正的死亡事件中并不一定會隨之而來。
仇恨。
我對他感到非常憤怒。言語無法表達我對他的仇恨有多深。然而,在我所有的仇恨之中,卻有理智的波浪在我心中流淌。我開始想一些事情,比如“我當初是不是不應(yīng)該接受周宇送我的那個冰箱貼。我應(yīng)該從一開始就告訴云舒紋身的事。我不應(yīng)該一直保留那些日記。”
我知道類似這些想法也曾經(jīng)在我母親腦海中盤旋。但我們之間的區(qū)別在于,她有更多需要擔心的事情。她沒有我現(xiàn)在擁有的獨立經(jīng)濟能力。她沒有資源可以離開,給我一個她認為體面的庇護。當我習慣于和父母一起生活時,她不忍心把我從父親身邊帶走。理智有時真的讓她受盡煎熬。
我該怎么辦?我接下來的人生,到底該何去何從?
——陳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