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周宇家的客房床上,仰望著天花板。這是一張普通的床。其實非常舒適。但我感覺自己像是在水床上。或者說像是一只漂浮在海上的木舟。我在這些巨大的波浪上翻滾,每個波浪都攜帶著不同的東西。有的是悲傷的波浪。有的是憤怒的波浪。有的是淚水的波浪。有的是睡意的波浪。
有時,我會把手放在肚子上,一陣微小的愛意就會涌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如此深愛著這個小生命,但我就是這樣。我想著它會是男孩還是女孩,給它起什么名字。我想知道它是會像我還是像云舒。然后又會有一陣憤怒涌來,將那微小的愛意壓倒。
我感到自己失去了作為母親在得知懷孕時應該有的喜悅。我覺得顧云舒昨晚奪走了我的這種快樂,這又是我必須恨他的一個理由。仇恨著實讓人疲憊。
我強迫自己從床上起來,走進浴室。我今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房間里。周宇幾個小時前回來看過我,但我假裝在睡覺。
我在這里其實很尷尬。周宇正是顧云舒昨晚生氣的原因,但在我需要幫助時,我卻跑去找他?待在這里讓我感到內疚。甚至有一點羞愧,但是現在我真的無處可去。我需要幾天時間來消化這些事情,如果我去酒店,顧云舒可能會通過信用卡消費提醒追蹤到我。
也許這就是我待在這里的原因。我在這里感覺比去其他地方更安全。
我瞥了一眼床頭柜上的手機,略過瑞爾發來的所有未讀消息,打開了梅可欣發來的那條。
可欣:嘿,陳曦!他們今晚就要送我們回家。明天你下班回家后來看看我們吧。
她發了一張她和寶寶的照片,我笑了。然后又哭了。這該死的情緒。
我等到眼睛完全沒有了哭過的痕跡,才走進客廳。周宇正坐在廚房桌子旁,在他的筆記本電腦前忙碌著。當他抬頭看向我時,微笑著合上了電腦。
“嘿。”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然后看向廚房。“你有吃的嗎?”
周宇迅速站起身。“有的,”他說,“坐下。我給你準備點東西。”
我坐在沙發上,他在廚房忙碌。電視開著,但靜音。我把靜音關掉,點開錄像回放。他錄了一些節目,但我注意到的節目是《林紓有約》。我微笑著點擊最近一集未觀看的節目,按下播放。
周宇端來一碗香噴噴的臊子面和一杯溫水。他瞥了一眼電視,然后坐到我旁邊的沙發上。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我們觀看了之前一個月的節目。我笑了幾次。這感覺很好,但當我上洗手間回來,所有的重擔又開始在我心頭沉重地壓下。
我重新坐回沙發,靠在周宇身邊。他背靠著沙發,腳架在咖啡桌上。我自然地靠向他,就像我們年少時他常做的那樣,他把我拉向他的胸前,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他的拇指輕輕撫摸著我肩膀的外側,我知道這是他無聲的方式在告訴我他在我身邊。他為我感到難過。在他昨晚接我回來的第一次,我突然想要談論我的這些事情。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手放在大腿上,正擺弄著褲子上的抽繩,那條褲子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周宇?”我說,聲音幾乎是低語。“我很抱歉那天晚上在餐廳對你置氣。你是對的。在內心深處我知道你是對的,但我不想相信,我不愿意相信。”我抬起頭看著他,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你現在可以說‘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他的眉頭緊皺,像是我的話傷害了他。“陳曦,在這件事上,我其實一直希望我對他的看法是錯的。我希望看到的赤裸裸的真相是,他是真心愛你,會用自己的全部力量來呵護你的那種男人。”
我心里猛的一顫,像是被一團棉花噎住了氣管。
周宇感受到我情緒的變化。“你還好嗎?”
我并不好。
我并不好,因為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我多么傷心當初周宇從未回來找過我。如果他真的像承諾的那樣回來,我根本就不會遇到顧云舒。我也就不會陷入今天這個境地。
然而,我怎么能把我的不幸歸咎到周宇身上呢?他當時肯定有他自己的苦衷和難處,讓他無法脫身。
“明天我就走了,”我低聲說,稍稍退開。我轉身朝走廊走去,但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陳曦,”他說,把我轉回來。“我想讓你在我這多呆一段時間,你能在這里待多久都可以。”
他的眼神真誠,如果我不覺得這樣有點不合適,我會撲到他身上抱住他。因為我確實還沒有準備好離開。我還沒有想好下一步該怎么走。我點點頭。“我明天需要去一趟工作室,”我告訴他。“有些事情我需要處理。如果你真的不介意,我想在這里再多待幾天。”
“當然不介意,我更希望你留下來。”
當我伸手去抓門把手時,手在顫抖。當我走進工作室時,里面一片漆黑,于是我按亮燈光,屏住呼吸。我慢慢走向我的辦公室,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他不在,但又似乎無處不在。
我坐在桌子前,第一次打開手機,自從昨晚上床睡覺以來,我一直沒看過手機。
手機開機后,我發現有29條未讀消息,正好是顧云舒去年為了找到我的公寓而敲的門的數量。
我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真是諷刺。
接下來的一整天我都是這樣度過的。時不時地回頭看看,每次門打開時都抬頭看一眼。我在想他已經毀了我。對他的恐懼會不會一直伴隨著我。
半天過去了,沒接到他的一個電話,我忙著整理文件。午餐后梅可欣給我打了電話,從她的聲音中我可以聽出她對我和他哥的事情一無所知。我跟她聊了一會兒關于寶寶的事,然后假裝有顧客要掛斷電話。
我計劃在安妍午餐休息回來時離開。她還有半個小時就回來。
然而……
三分鐘后,那個男人走進了前門。
而此時此刻整個工作室,只有我一個人。
一看到他,我立刻冷若冰霜。我站在柜臺后,手放在收銀機上,因為離訂書機很近。我知道一個訂書機對神經外科醫生的手會造成傷害。
他緩緩走向柜臺。這是自從他那晚對我施暴后我第一次見到他。我的全身瞬間回到了那個時刻,情感如潮水般涌來。當他走到柜臺時,恐懼和憤怒交織在我心中。
他抬手把一串鑰匙放在柜臺上。我的目光落在鑰匙上。
“我今晚要去英國,”他說。“我會走三個月。我把所有賬單都付了,所以你在我離開期間不用擔心。”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我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表明他在竭盡全力保持冷靜。“你需要時間。”他艱難地吞咽。“我想給你這個時間。”他皺起眉頭,把鑰匙推向我。“回家吧,陳曦。接下來3個月,我不會在家里。”
他轉身走向門口。此時我意識到他甚至沒有試圖道歉。我對此并不生氣,我理解。他知道道歉無法挽回他所做的事情。他知道目前對我們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分開。
當他最終走出門時,我立刻跑去鎖上門。然后滑坐到地板上,抱住膝蓋,把臉埋在膝蓋上。我顫抖得很厲害,牙齒在打顫。
我無法相信那個男人的一部分正在我體內生長。我也無法相信我總有一天必須告訴他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