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為誰寫文章
半個月后，小王的舅舅又來了。
他很高興地對我說：“小李——，今天晚上我帶你去赴一個飯局，順便把你介紹給我在文化界的朋友。他們當中有編輯、編導、記者、攝影師……我把你的小說給他們看了。他們都夸你寫得好，但是，還需要改進，今天晚上我帶你去聽聽他們的意見吧……”
我一聽，心里又驚又喜——
小王的舅舅——這位省文聯副主席，居然要帶我去認識他在文化界的朋友，而且，他的朋友都夸我的小說寫的好，也許……
我仿佛又看到了一絲希望……
就這樣，跟著小王的舅舅來到了一個金碧輝煌的大飯店，到了飯店，他帶著我進了一個環境優雅的小包廂——
包廂里有一個大圓桌，圍著圓桌早已坐了十幾個有頭有臉的人。
他們看到我們的到來，一個個都笑容滿面地向小王的舅舅打招呼：“主席，我們就等您的大駕了！”
小王的舅舅一邊抱拳做揖，一邊笑容滿面地說：“謝謝大家，謝謝大家，讓你們久等了！”
看樣子，他們對小王的舅舅都非常尊敬！
難怪小王說，如果他的舅舅真心幫我，他是能夠幫得到的，他有這個能力！
倘若沒有真心……
飯桌上，他給我介紹了好幾位有頭有臉的、而我卻一個也不認識的作家、編劇、記者、攝影師……
小王的舅舅談起了我給他看過的那篇小說《紅杏不敢出墻》一一
這篇小說不是憑空虛構的，而是我在廣東某個電子廠的一個小小的插曲:當時，我已經三十歲了，可能因為長得小巧玲瓏而又一塵不染的樣子(別人這樣說)，所以，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人以為，我還沒有結婚，所以，有人對我暗生情愫一一但我萬萬沒有想到，暗戀我的居然是一個十八歲的小男孩？十八歲，比我整整小了十二歲一一誰能想？誰敢想？我是真正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啊！
而且，那個男孩子特別帥，是整個車間最帥的男孩，很多年輕的女孩子喜歡他一一鬼使神差，他卻偏偏喜歡上了我。
開始我一直不知道，也不會往這方面想一一但是，他對我的好感卻不遮不掩，連別人都感覺到了。
后來，知道我結婚了，他居然躲在車間沒人的地方悄悄地掉眼淚——這是一個多情的像賈寶玉一樣的小男孩！
我的婚姻原本就不是我喜歡的，在這個小男孩多情的目光下，無聲的關心中，不知不覺地，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動心了……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歡喜！
然而，傳統的思想，靦腆、害羞而又內向的性格卻一直束縛著我，束縛著我不能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哪怕內心深處是如何地洶涌澎湃，我卻一直拼命地克制自己，甚至假裝不知道。
那個十八歲的小男孩，性格也很內向，害羞，除了那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其它什么也不敢！
所以，盡管這一份情愫，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卻始終沒有越雷池半步。甚至，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連“喜歡”的話兒都不敢說，當然更不敢有任何“行為”了！
可那種感覺兒卻又是那么樣地強烈，甚至強烈到刻骨銘心！我害怕自己越陷越深，最后辭職回家了。
臨走，他買了好多好多的糖放在我的口袋里，看著他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我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
回家后，花了兩個月時間，我把這個小插曲寫成了一篇小說《紅杏不敢出墻》。
小王的舅舅看完我的小說后，他的評論是:“你的小說比瓊瑤還瓊瑤！”
飯桌上，他們開始討論我的小說一一
編劇說:“你把小說先出版成書，我再幫你改編成電視連續劇……”
攝影師說“我負責幫你拍攝……”
記者說:“到時候我幫你開個記者招待會……”
但是，討論到最后，他們要我把題目改了，而且，內容也必須改一一
小王的舅舅說:“紅杏不敢出墻——這個不行，現在這個年代，紅杏必須出墻，不出墻？誰看？”
編劇說:“對！對！一定要出墻！一定要出墻！不出墻，沒有人看！”
攝影師說:“你可以發揮你的想像，把小說寫得更深透一些，更煽情一些，更……”
他們討論的結果:不但要我改題目，而且要我改內容，最好寫成一篇火辣辣的煽情的出軌小說……
我卻一個勁兒地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不想改，因為事實上我們沒有那么回事，我們連手都沒有拉過，連窗戶紙都沒有捅破，我們沒有說過任何一句出格的話一一我們真的干干凈凈的，頂多，頂多算動心……”
小王的舅舅卻笑了:“這是小說，小說是可以虛構的，你懂嗎？我們在百分之一的基礎上，可以摻百分之九十九的水分！現在這個年代，誰還看純情的東西？你必須改，必須在原來的基礎上再虛構一些情節，而且，越煽情越好，這樣才能迎合讀者的胃口，迎合文學的市場，才能產生效益……”
編劇說:“是的，你紅杏不敢出墻，誰還看這樣的文藝片，現在很多小說和戲劇，必須帶點煽情的、刺激的東西，才能擁有一定的市場……”
攝影師說:“現在純文學的東西根本沒有人看了，很多作家的書都賣不出去，你要想打開自己的文學市場，必須迎合讀者的口吻兒，抓住觀眾的心理……”
也許他們說的都是現實，是實實在在的現實，可是，可是……
我卻感覺，哪個地方不對？
他們是作家，編劇，攝影師，記者……
他們的資歷比我深，他們的名望比我高……
在他們的面前，我什么都不是，一文不名，純粹一個文學愛好者而已，純粹一個普普通通的文學愛好者而已！
可是，最后，我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按照自己的思路回答他們一一
“我不想改，我寫的這篇小說所要表達的就是我自己的思想和觀點！如果改了一一也就不是我所想要表達的東西了，也就成了別人的思想和觀點了！既然是我寫的東西，就不能違背我自己的意志！我不是單純地為寫文章而寫文章，所以，我不想刻意地去迎合任何一個人！至于讀者和觀眾能否接受我？認同我？那是他們的事一一我無法去把握！”
“你寫出來的東西就是希望有人看，擁有龐大的讀者群，對吧？你不迎合他們的口吻兒誰還看你的？你不抓住觀眾的心理哪里還有什么市場可言？現在是商品經濟社會一一你懂嗎？文學，也是為商業服務的，脫離了商業，文學還能單獨地生存嗎？別傻了，純粹的文學已經無法生存了！”小王的舅舅一個勁兒地給我“洗腦”！
也許他說的也沒有錯，也許他們說的真的都是現實！他們是成名的作家、編劇、攝影師、記者……
在現在這個商品經濟社會，純粹的文學已經失去了生存的市場，很多文學開始與商業掛鉤，或者說，在為商業服務，甚至，成了商業的附屬？！
一篇文章不再是單純的文學的價值，而必須要創造一定的商業收益，而這個商業收益首先就得取悅讀者，迎合讀者，投其所好，抓住觀眾的心理，哪怕違背作者自己的寫作愿望和意志？那么……
我真的愿意這樣嗎？我究竟為誰寫文章？
為自己？還能為自己么？
為讀者？為迎合讀者？為迎合讀者的口味兒？
那么，我究竟是在寫文章？還是在做生意？
我突然感到了一種強迫癥……
一個寫文章的人，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和意志寫下去一一
而只是為了迎合別人的口味，討別人的歡喜，為了增加所謂的商業收益……
寫這樣的文章還有意義嗎？那還不如干脆去做生意一一還寫什么文章呢？
寫文章，就是為了寫自己的心聲，寫自己對人生的感慨，寫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感知，寫自己人生的愿望……
所以，我最終還是拒絕了他們“好心”的建議：“對不起，我不想改！我知道小說可以虛構，也許，寫別的小說，我也可以虛構，但是這一篇，我不想虛構那些不曾發生過的事情，我只想表達這份純美的感覺！而且，我永遠不會去寫那些煽情的色情的東西，因為我不喜歡！我不會為寫文章而寫文章！”
小王的舅舅卻笑了:“你這樣的思想是很難寫出暢銷小說的，不能順應潮流，你是很難走出來的！你知道現在有一大批碼文字的人叫做寫手嗎？他們專門寫那些煽情的迎合讀者口味的小說，有的甚至是讀者看一集，再寫下一集，完全征詢讀者的愿望和口味寫下去……”
后來，小王的舅舅又給了一套當時最流行的暢銷小說給我，要我好好地“充電”，看人家是怎么樣寫的？
那套小說共有四本，像童話故事一樣，寫了一個“神”一樣的人物，而且，穿越了，一會兒在古代，一會兒又是某高校大學生。總之，他無所不能，文武雙全，十全十美。更神的是，有無數的美女崇拜他，青睞他，心甘情愿投懷送抱，一個晚上有十幾個美女相陪，比神仙還神仙……
也許我的思想太古板，太傳統，太趕不上這個時代了？！這種火辣辣的香艷型暢銷小說，我卻看得索然無味，甚至覺得繼續看下去是在浪費我的時間，別說看完四本，一本都沒有看完就還給了他！
他笑我:“你的思想真的太落后了！”
我卻說:“這樣的小說跟童話故事一般無二，騙騙三歲的小孩子吧？”
他卻笑:“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喜歡看這樣的小說！”
我無語！
最后，我的小說沒有改，出版的事也不了了之……
十離開
再說，因為他們的工資太低，所以，要找一個新的“保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斷斷續續差不多找了一個月，才好不容易找到接替我的人。
一個月，小王的舅舅給我開了四百元的工資一一
我也沒有說什么……
小王的舅舅又問我：“小李——，你準備去哪里？是回家還是繼續留在長沙？”
這一次我是跟家里鬧矛盾跑出來的，肯定不能回家，所以我說：“我還是留在長沙吧，我準備重新再找一份工作。”
“那么，你想干什么呢？我的建議是——為了你的理想，這幾年就干脆別回家了，在長沙還是有機會的。只要在長沙，我還是會盡一切力量幫助你。要不然，你去我一個編輯朋友的雜志社打工也可以，搞校對，一個月也有七、八百塊錢的工資。”
“校對？那也好啊！也許對我寫文章還有幫助呢！”我高興地說。
“但是有一點，雜志社打工不包吃也不包住。”
我一聽，有點失望：“那怎么行呢？不包吃不包住，才幾百塊錢一個月的工資，連租房子都不夠……”
“在長沙，很多工作是不包吃也不包住的，如果你要找包吃包住的工作，那還是做保姆比較好，雖然工資不高，但是一般都包吃包住，不用別的花費了。”
雖然我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但小王的舅舅還是承諾：“小李——，我還是會盡一切辦法幫助你，只要你一直呆在長沙——但是，你不能急，要想實現夢想，最低要花三年時間……”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個勞務市場，招工的工種很多：有飯店服務員，有工人，有房屋銷售，有超市導購，還有服裝店營業員……
有很多工作不包吃也不包住；飯店和工廠的工作時間又太長，根本擠不出時間寫文章；銷售方面的工作我又不善言辭……
想想這一個月照顧坐輪椅的小王，“不方便”的地方都由小王的朋友代勞，我只是幫他做飯、搞衛生、洗衣服……下午還有大把的時間寫文章。
于是，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去找一份保姆的工作，就因為下午有時間可以寫文章！
與小王以及小王的舅舅，一直還保持著電話聯系……
其實，我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
小王的舅舅后來又找過我兩次，每次都鼓勵我：“小李——，希望還是有的，只要你不放棄……”
他還說：“你的手寫稿，現在的編輯們根本不看了，必須要用電腦打印出來，所以……”
所以，小王的舅舅又向我索要了二百元錢的打印費。
雖然，我知道這種“希望”很渺茫一一甚至，根本就沒有什么希望！
但是，感于小王的情義一一
發了工資后，我買了東西，又去看了幾次小王，雖然我的工資不高，才七百塊錢一個月，但想著小王更加艱難，也便又給了小王二百元錢……
再后來，我又陸陸續續地幫小王充過好幾百塊錢話費。我很同情他，但是我自己也只是一個底層打工者，實在也幫不了他太多。
如此，服侍小王一個月，基本上算是獻愛心了！
當然，小王也確實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想著沒能幫到我，一直感到很愧疚！
即使后來我回家了，兩個人依然通訊不斷，逢年過節，他總會給我發來一個個遙遠的問候和美麗溫馨的祝福……
小王一直像個大哥哥，一直鼓勵我，不要放棄夢想，不要放棄希望！
我的夢一直還是一個夢，而且仿佛越來越遙遠……
有時我想，如果我的夢想實現了，如果我有錢了，一定要幫助小王開一個畫展！
可惜，我的夢想一直沒有實現，而且還是一個窮人，一個一直掙扎在社會最底層的窮人，所以，我也沒辦法幫助小王！
夢想沒有實現，但交了一個真心實意的好朋友！
這就是2008年，我跑到省城長沙的收獲！
作者簡介：
吉日蓮花，本名李吉蓮，一個喜歡快樂追逐陽光的女子，喜歡用文字來表達對生活對這個世界的感知和領悟！我寫我心，我的存在就是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精彩！
預告《我是一個保姆》——
第二篇《做保姆，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