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缸已經(jīng)換過水了,但皓鯉身上還是滲出絲絲血痕。
白曛身著淡黃色的衣袍,默默看著受傷的鯉魚。
他身邊的貴妃榻上,睡著重傷的潮星。
潮星從頸到胸口都被紗和創(chuàng)藥繃著,手臂和大腿也布滿可怖的傷口。
只有她星河般得的長發(fā),在清洗后依舊璀璨高貴。
他試著把潮星右手緊緊握著的佩劍拿出來,但她實在是握得太緊,手指仿佛嵌進劍柄中一般。
他碰到佩劍的那一瞬,潮星睜開了眼睛。
青藍色的瞳孔,仍布滿殺戮的回憶。她抬手反劍,劍便橫在白曛的頸上。
一縷被割斷的青絲,隨著夏日的蟬鳴絲絲縷縷地落下。
皓鯉在缸中拼命掙扎著,血痕飄在清水中,如同勾勒的朱砂。
白曛兩指輕輕搭在佩劍上,笑道:“這里很安全。”
潮星微微一怔,隨機周身的劇痛以及包扎的藥香席上來,她手指顫動著,還是不肯放下劍。
“你為什么要救我?”
潮星淺色眼睛里的日光,波光粼粼像是淚。
“不是我要救你,是我本就應該救你。”白曛低垂眼眸,雙指把她的劍刃終于推開,“算是當年對你的道歉吧,那色獲。”
聽到“那色獲”這個名字,潮星眸子一震,被白曛順著把劍推開。
“這處水榭是我在江南的獨人院落,沒人知道的。”白曛站起身,看了一眼泛出血花的琉璃缸,“你在這里養(yǎng)好傷,天大地大,隨你去個安全的地方。”
潮星看著白曛衣袖的紋樣,知道他這一戰(zhàn)成功了,與舊日的朝廷分庭抗禮。
那色獲。
這樣一個野心勃勃,永遠強大的人,居然記得這個卑微的少女的名字嗎。
那時舊朝征戰(zhàn)邊境的北方不落,潮星,也就是那色獲的部落亦在其中。
那色獲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只是隨著母親姓那色。
她也有著和母親一樣的金發(fā),她們被那色部落視為不詳?shù)慕鹕?/p>
她們被勒令驅(qū)逐出父親留下的房屋,在一場邊境無邊無際的大雪中,母親永遠失去了體溫。
“獲”在那色語中意為星星,可惜少女那色獲沒有星星那樣強大的光和熱,以找回母親迷失在黑暗和寒冷中的魂靈。
她恨殺害她母親的部落。
所以得知舊朝來戰(zhàn),她冒著風雪,去見他們的兵將,愿意當細作里應外合。
那時她見到的,就是僅有十五歲,和自己的將軍父親一同出征的白曛。
她稚嫩的青藍色眼睛,滿是白曛當時身披盔甲狐裘,弓刀披背的樣子。
比自己稍大的少年,有著神明一樣的高貴和權(quán)力。
她跪叩在他面前,誠惶誠恐,卻又怨毒堅定。
白曛讓她抬起頭。
于是她的眼中又滿是他意外的溫柔笑容。
不用怕,你的金發(fā)很好看,像星星一樣。
那色部落被攻破。
被俘虜?shù)拈L老和族人,一直到臨刑前,都在惡毒地詛咒那色獲的背叛。
像他們傷害她的母親一樣,他們再一次希望她慘死在暴雪中。
那色獲站在白曛身邊,微笑著看著他們消失在血中。她竭盡全力讓自己的眼睛和白曛一樣毫無感情。
我可以跟在您身邊嗎?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會服侍您……
那色獲仰起頭,虔誠地看著少年白曛,像神訴說著她的虔誠。
軍中一向不接受叛徒的投誠,因為他們的忠誠經(jīng)不起考驗。
并且軍中沒有女人,何況是這樣一個一頭金發(fā)的奇怪女人。
所以那個說她的頭發(fā)像星星一樣的少年,拒絕了她的請求。
她被逐出軍營的那天,只看見白曛遠遠地坐在桌案后處理軍事,仿佛她不復存在。
但她還是看到,他的眼睛蒙著一層灰翳,把所有的感情都渾濁起來。
夏日很長。
薔薇讓院子里沁滿了香氣。
潮星斜靠在榻上,傷口的疼痛都成了矛盾的憎恨。
去安全的地方。
為何當初你要把我趕到荒無人跡的雪原,趕到?jīng)]人敢接納的可惡叛徒的位置。
白曛,你不覺得你好笑嗎。
“皓鯉,你受傷了嗎?”
她注意到琉璃缸的血水,掙扎著撫了撫皓鯉的魚脊。
“對不起……沒有保護好你……”
她的頭貼在琉璃上,皓鯉蜷縮在琉璃后的金發(fā)里,像是投入她溫柔星光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