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發瘋,你親生崽你下得了這種手,你真是瘟尸(罵人的話)!給我!把崽給我!“一個圍著頭巾、穿著灰色舊咔嘰布外套的女人,全力與一個男人拉扯。
寧靜的鄉村小屋,伴著孩子驚恐的哭聲瀕臨破碎。
“我的崽,我要她死就死,今天我就丟井里淹死,反正是個姑哩(女兒),你也生不出個賴子(兒子),她死了,你也正好給我滾,你肚子里的我也不要了,有的是人給我生?!澳腥艘话驼瓢雅松鹊乖诘亍?/p>
女人頂著紅腫的臉,顧不上鼻血流得滿臉都是,死死拖住男人。
“韓德軍,你不要姑哩我來養,沒有你這個做爺的(爸爸),我當阿婆(外婆)的人難道養她不活?景華明天就跟你離婚,莫打了!“
這個離水井僅一尺之遙的兩歲女孩,被她的外婆救下了。
天蒙蒙亮,阿婆起來燒水做飯。她穿著布鞋,利索地把水桶晃悠兩下砸進水面,沉甸甸的水桶就被她扎實拎起,“嘩嘩“倒進大鍋里。她轉身蹲在土灶旁,開始生火,干草冒煙了,再把松枝塞進灶孔,柔弱的火苗從枝條的縫隙中升騰,見機把干柴扔進去,火焰灼灼旺起來了。
“玉梅,今日魯家過來相看,飯里少放點薯絲,莫讓人覺得我們不愿意這門親。臘肉蒸幾塊,面子菜要有的。“阿公走進廚房,對阿婆囑咐切切。
“曉得咯,永田的王細妹跟我說,魯家伢子蠻好,說會木工活,能做事,景華肚子里還帶著一個,條件好的也只有這么好了?!鞍⑵攀稚喜煌#猿鲆恍⊥虢衲陝傁碌男旅?,倒進鍋里攪動。
“景華也是命苦,讀過高中的妹子,有文化得很,找了個畜生,我也沒把好關。韓德軍當初看我還在當村官員,對我們一家的態度不知道幾跑火,我一下來,他沒事就找事,也不把我放眼里了。景華就算頭胎給他生了個姑哩,肚子里不是還懷著一個?他就等不得了?就是想跟景華離,三天兩頭打,大肚婆也是能下得了手的?'阿公越罵越憤,巴不得把那沒心肝的前女婿抽筋扒皮。
阿婆用竹漏舀起半熟的米,悉數倒進木甑,掉出來兩粒,也用手沾著放回木甑。右手把著菜刀,往左一推,左手攏起薯絲,推到菜刀上,堆在那碗米飯上?!艾F在還講這些,白傷心,也可憐秀英,攤上個這種爺,給她改了姓,就不要提她爺的事,細娃年紀小,魯伢子對她好,她就會忘記以前那個爺。“阿婆又從黑得掉灰的碗柜里拿出一袋薯干,抓了一把,擺在薯絲上。
“臘肉咧,莫搞忘了,吃不吃是一回事,擺不擺上桌又是我們的事了?!鞍⒐珡耐牍竦纳钐?,掏出一只小碗,結了一層薄薄的白色豬油,里面盛了五塊肥厚的臘肉。
張景華早早起身,給自己換上唯一一件很潔凈的藍色的確良外衣,袖口稍稍發白,但是不影響她把領子折了又折。梳順了齊肩短發,攏在肩頭,對著鏡子羞澀地抿了抿嘴。
“秀英,過來,姆媽給你洗臉。“景華撈起床上睡得昏沉的孩子,催她站穩,雙手從熱騰騰的搪瓷水盆里扭緊一條紅邊白底還繡著大牡丹的毛巾,仔仔細細給女兒抹了又抹,一只手往女兒小鼻子擰一把,甩干凈鼻涕。
“秀英,待會家里來客,叫嬸嬸,叫叔叔,懂事點?!?/p>
兩歲的孩子醒得迷糊,也聽不懂什么叫“懂事“,只知道自己不該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