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細妹是永田鄉和大段鄉遠近聞名的說親好手,村里八成的新婚夫妻都經她的撮合,九成的夫妻吵打也被她勸和,很賺了些花生啊,豬油啊,這些非年節不好湊齊的吃食。
“魯伢子,這時候別心疼兩毛錢,讀過高中的妹子,就算帶兩個崽,你也是賺了,你說哪個沒嫁的妹子不看條件,張書記他們家實在人,就看中你人老實,不要你兩間瓦房,就圖你勤快。兩個崽年紀又小,那還不是誰對她好,她就承誰的情。姑哩長大了孝順咧,給你養老哦!你還不要?買點雞蛋糕,女婿上門相看,不提點東西不像話。“王細妹在供銷社的玻璃柜臺前,拍著魯全寬的胳膊,表明他就買一包掛面的行為不得體。
“我籃子里還有二十個蛋咧,這。。。。。。行吧,來四塊,來六塊雞蛋糕。“魯全寬下定了決心,今天勢必要把這門親事做定。
“兩包掛面,半斤豬油糖,六塊雞蛋糕!“王細妹幫魯全寬下了更大的決心,“拿票付錢,魯伢子,我包你明天討老婆進門。“
魯全寬訕笑著,轉過身,從衣襟內側掏出來一塊折得皺巴巴的藍布手絹,仔細排出錢和票,擺在柜臺,又把剩余不多的幾張折回原樣。
“快走吧,相看得滿意了,吃了飯,給妹子家做點事,讓人家爺娘也中意你這個新女婿。“
二人走在土路上,不停地跟端著飯碗倚在門欄的鄉鄰打招呼。
“細妹姨,又去說親啊,哪家的妹子哦?“
“張書記家的咧,這后生會做事得很,跟景華登對咧!“王細妹一一笑著回應。
魯全寬黑糙的臉也被一個鄉的鄉親們熱切的目光盯得黑里透紅,大嘴僵笑著咧了一路,豐溪村的風吹涼了嘴門口這幾顆白牙。
“張書記!在家吧?“王細妹快步推開了門欄,“我們來看看你哦!“
“在在在,細妹來了!坐,玉梅,沏碗茶!“阿公提出兩張竹凳,擺在廳堂里,眼睛掃視魯全寬,很快收起目光。王細妹推了魯全寬一把,魯全寬會意,雙手把一籃誠意送到阿公面前。阿公接過,“知禮(方言:客氣),太知禮“,順手放在廳中的飯桌上。
三人坐在廳里,阿公微笑著,魯全寬低著頭,兩只手把著,不發一言。
“張書記,好久沒來看你了!“王細妹打破了凝滯的沉默。
“不叫書記,不叫書記,我今年退下來了。“阿公擺擺手,不好意思地應聲。
“哎呀嘞,張書記,你做了那么多年豐溪村的村書記,給我們做了這么多好事,我就認你是書記,別人來了我也認不到!“王細妹三言兩語就哄得阿公面紅心熱,人都飄了兩分。
“姆媽,我來泡茶。“景華排出兩個半新的待客杯子,松松抓了兩把蘿卜干豆子,夾上一筷子頭鹽菊花,用指尖搓起兩搓茶葉,抖進了杯里。
阿婆舀起兩勺開水,沖開了被鹽腌得透亮的菊花,茶葉和菊花瓣在水中飄蕩,浮上來又沉下去,蘿卜干和青豆子也被滾熟了,水面蘊起絲絲縷縷的水霧。
“端去吧,華妹子,等下帶秀英來喝碗米湯。“阿婆轉頭又在切白蘿卜,力爭湊夠四個菜。
景華端著兩杯接待貴客的蘿卜豆子茶,跨過廚房的門檻,才見到大概定了要和她過完后半輩子的人。
張景華已不是幾年前半大不懂的妹子,也顧不上扭捏,大致看清了魯全寬的模樣。方頭,方臉,嘴唇寬,兩只粗壯的手像風干的老樹根,交錯著將主人的局促暴露無遺,個子倒是不矮,高高大大,面相也是個寬厚人。
“來,細妹嬸,喝茶。“景華一手將水杯遞給魯全寬,低著頭,抿緊嘴巴。
魯全寬原本低著頭,盯著自己沾了泥的解放鞋。直到聽到“喝茶“,才打開眼睛,先看見穿著藍色的確良外套下微隆的小腹,雖然心里早有準備,但還是皺起兩條粗眉毛。做慣了農活的手,雙手接過熱茶,“多謝,“又抬眼往上看,一張白凈的臉,規整極了,齊齊劉海下一雙秀美的眼睛,儲了一汪水般。四目相對,便不敢再細打量了。
魯全寬暗自思忖:這比上次介紹的家里有個癱在床上的姆媽,還跟我張嘴要三十六條腿的那個不是好得多嗎?有兩個崽要什么緊,我都二十五了,也該當爺了,只要叫我爺,那我比親爺還親。買一送二,有什么不劃算?
想到這里,魯全寬對那雙眼睛更滿意了,吹了吹茶面,嘬了一口飄在水面的鹽菊花,薄透金黃的花瓣打了個旋兒。
張景華轉身回屋,牽出女兒,“叫人,“她拉拉女兒的手,“哎呀,秀英長這么高咧,這姑哩真好,真漂亮,有福相咧!“王細妹像是介紹滯銷商品的贈品一般熱情,把怯懦的、流著清鼻涕的兩歲小孩當年畫福娃那么夸。
“來,吃雞蛋糕,你魯叔叔買了這么多雞蛋糕給秀英吃。“王細妹快步走到桌旁,拆開包著雞蛋糕的油紙,拿了一塊,塞進小手。秀英抓著雞蛋糕,不敢聞一聞,景華蹲下抱起女兒,笑道:“太致禮了,花那個錢干什么,細妹嬸,你們先坐。“抱著女兒進了廚房,把雞蛋糕放進碗里,擺進了碗柜最里邊。
景華抱著女兒,在灶前的板凳上烤火,一手端米湯,一手環著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