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和空山居眾人聊了些后續的行動計劃和分工，直到午后，閑王才從別院出來。留下武管事安排眾人的居所和啟程的各項事務，自己則帶著公孫守趕往停仙郡，去見鐘離浩。

公孫守和閑王一前一后走入鐘離浩暫居的小院的時候，看見三個孩子正在練功，鐘離梓和鐘離恒舉著木劍在對招，番薯則在一旁蹲馬步。那瘋了的老婦人似乎恢復了些，坐在樹下安靜的畫著什么，不見鐘離浩的身影。

鐘離梓率先看見閑王和公孫守，收了招，蹦跳著跑過來見禮，好似格外的開心。鐘離恒和番薯也停下來微笑著打招呼。

閑王先是打量了一下番薯，這孩子如今換了身衣服，干凈利落，面容俊秀，安安靜靜地站在兄妹身后，內斂矜持。

閑王有些羨慕鐘離浩的運氣了，隨便一撿就得了這么好一個苗子。不自覺地就問道：“番薯，在此生活可還習慣？”

不待番薯回答，鐘離恒就先開口了：“他現在不叫番薯了，我爹給他起了新名字。叫溫久。恒久的久。”

閑王一愣，看看鐘離恒又看看番薯，總感覺這名字好像是鐘離恒起的。“你姓溫？”

番薯：“是的，溫久。”

閑王點點頭，笑著說：“好名字！”溫久靦腆的笑笑，鐘離恒則摟著他的肩膀，一臉的得意。

閑王看在眼里，覺得有趣。又問：“鐘離先生可在？”

鐘離梓：“爹早上出去了，這會兒應該快回來了。“

正說著，鐘離浩推門從外面進來，看見閑王和公孫守，似乎意料之中，朝二人點點頭，又掃了一眼婦人，見她還在安靜的作畫，才對三個孩子說：“我和王爺有事要說，你們三個看好門，不要到處亂跑。“

鐘離恒點頭，拴好門，又開始和鐘離梓對招，溫久繼續蹲馬步。閑王和鐘離浩進了內室，留公孫守在門口守著。

鐘離浩從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一沓畫紙，遞給閑王。

閑王有些莫名，遲疑的接過畫紙，放在桌上一一查看，越看越震驚，越震驚越愧疚。

一共八張畫，每張畫的都是一名女子，雖然容貌、年齡各有不同，但服飾相近，都是司陵邑的著裝，每張畫的右下角還有名字，顯然是畫中人的名字。這無疑是瘋女人所畫，剛剛在院子里，閑王就注意到了，瘋女人專注畫的是人物肖像。

“這是什么時候畫的？”閑王問道。

鐘離浩：“就這兩日。吃了左先生的藥，她的狀態好很多了，不會經常驚恐的尖叫或者躲在墻角抱頭痛哭了。前兩天，她忽然拿著小女的筆開始作畫。我覺得或許有所幫助，就給她添置了些筆墨顏料，誰想到，她竟真的開始安靜的作畫，每天能畫個四幅，今天是第三天了，看今天狀態應該還不錯，應該還能畫出其他人來。”

距離他們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四五日了，自從喝了左丘渙開的藥，瘋女人的情緒和精神狀態大大改善，這讓父子幾人的負擔小了不少，至少不用在擔心女人一個不注意跑丟了。

閑王仔細觀察著畫像，問：“她可有再說什么？”

鐘離浩：“基本無話。不過梓恒兄妹說看見她對著畫像哭過，不知道是出于思念還是……“

他沒有說下去，二人都知道，這畫中人如果真的是當年被捕的司陵女，可能已經死了，縱然活著，現狀估計也好不了。

鐘離浩嘆口氣問：“你可認得這畫中之人？是否是當年被囚的司陵女史？“

閑王又看了一遍畫像和名字，搖搖頭，不確定的說：“有兩個名字覺得眼熟，但是當年司陵女在朝的人數眾多，除了我自己府上的幾人外，并不能完全認得。不過我倒是有辦法查證，如果她繼續畫，或許會有些線索。”

閑王想到了鄔嵐，想到了鄔嵐當年默寫給他的司陵女的名單，他得回去好好核對一下，還要想辦法讓鄔嵐看看這些畫像，定然能認出這些人來。

鐘離浩：“你府上的人也悉數被抓了？”

閑王不語，這件事說起來就無奈，他當年從獵場救回了鄔嵐，結果回府后才知道，自己府上的司陵女在他回來之前，也已經悉數被捕，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申辯和回護的機會。當時那番情景，誰也不敢在盛怒的皇上面前求情，都想著只要不殺人，可以緩和一下情緒再徐徐圖之，誰曾想，這一緩就是五年。

鐘離浩：“如果能證明這畫上的人就是當年被捕的人，是不是就可以證明，此女也是其中之一，我們就可以通過她找到那些失蹤的司陵女？“

閑王點頭，這確實是一種可能。雖然更直接的辦法是向皇上問詢。但是就好像先帝不肯說出幻龍族的下落一樣，皇上也不肯說出司陵女的囚禁之所。不知道這兩者是否有著某種關聯。

閑王：“若是她的病情有所好轉，或許可以試著問她些事情。比如她叫什么，來自哪里，經歷了什么。“

鐘離浩：“嘗試過了，她像是聽不見、聽不懂似的，每當問起這些，她就開始發呆。“

閑王：“也罷，慢慢來吧。我想辦法查證一下畫中之人的身份。另外我此番來是想告訴你，左先生有事要回老家一趟，接下來會有他的兒子接替治療。“

鐘離浩看看閑王，沒有對此提出任何疑問。也并不想關心左先生老家在哪里，兒子是誰的樣子。

閑王見他沒有任何異議，繼續說：“還有一事，不知道你聽說沒有。昨晚的宮宴上，有人企圖毒殺皇上。“

他說的很慢，一直盯著鐘離浩的表情，想看清他的每一個反應。

在他的注視下，鐘離浩先是驚訝，而后是幸災樂禍，之后又恢復略帶惋惜的平靜，同樣盯著閑王說：“此事與我無關。你既然這么悠閑的跑來通風報信，想來謝蒼山還活著。“

閑王見鐘離浩似乎真的不知道，于是苦笑：“皇上豈是這么容易毒殺的。“

鐘離浩沒有接話，而是反問：“你知道是何人所為？”

閑王面露為難：“目前只能確定百影堂有參與其中。其他人還在查。“

鐘離浩譏笑：“既然查到我這里來了，就說明你也沒什么可以追溯的線索。“

閑王裝糊涂：“鐘離先生當真不知道么？“

鐘離浩反問：“知道什么？“

閑王又一次看著對方的眼睛，兩人互不退讓的對視良久，閑王才緩和了語氣說：“鐘離先生多久沒有和令師聯系了？“就算鐘離浩沒有繼續行刺殺之事，鐘離曉卻未見得。當年一面，閑王便察覺，鐘離曉心底有很深的仇恨，孕育˙著不死不休的殺念。這次鐘離曉沒有隨行，始終讓他覺得不安。

鐘離浩冷言：“無需閑王記掛！”

閑王嘆息著轉了話題：“湖州疫情的事情已經傳到了朝堂，據報由于救治不利，這次波及的范圍比較大，我是擔心令師和夫人會受影響。況且，若這次并不是真的疫情，而是蠱蟲爆發，局面就更加危險了。”

鐘離浩對瘟疫并不在乎，他一直以來都覺得是天下人欠幻龍族一個說法。但是聽到疫情波及范圍大，又有蠱蟲的潛在可能的時候，還是露出憂慮之色。

閑王見他面色有松動，繼續說：“朝廷會安排官員帶著醫藥財物趕赴江南賑災，如果是瘟疫，應該很快就能得到緩解，怕就拍是蠱蟲作祟，已經再沒有幻龍族可以協助解蠱了。”

鐘離浩總算聽明白了閑王的言外之意，差點氣笑了，滿是嘲諷的說：“你也不用這么陰陽怪氣的，不就是想讓我幫忙看看是否真的有蠱毒，順便解個蠱么？”

閑王淺笑著搖頭：“非也，只消鐘離先生幫忙驗證是否存在蠱蟲泛濫，至于解蠱和治病，皇上定會安排有能之士。”

鐘離浩玩味的看著閑王：“你竟然連自己親爹都防著。”

閑王坦然：“天家無父子。”

鐘離浩悻悻然：“我為什么要幫你這個忙？”

閑王搖頭：“并不是幫我，而是幫你自己。如果真是蠱毒作祟，鐘離曉前輩或許可以順著下蠱之人找到些幻龍族的線索。另外，如果我所料不錯，這次前去賑災的人定然也知道蠱蟲的事情，那么這個人也會是幻龍族下落的線索之一。退一萬步講，還可以在疫情緩解后，認真排查下湖州周邊，或許真的可以找到司陵女的下落，就可以問問當年幻龍族去往了東海哪里。“

鐘離浩聽完覺得也是個辦法，雖然都挺不靠譜的，但也比什么方向都沒有要好。只是，此時江南正鬧瘟疫，他不想帶著一雙兒女前去犯險。

許是看出他的擔心，閑王適時的說：“若是鐘離先生愿意前往，本王會妥善照顧梓恒兄妹和溫久，畢竟是疫區，安全起見，還是留在這里比較好。當然，要是先生信不過我，也可以托付小姑姑。“

鐘離浩看著閑王，不置可否。閑王也不急，說道：“還有一兩日，鐘離先生可以再仔細斟酌一番，我只是建議，不強求。這兩日我也會仔細排查畫像中人，爭取在先生啟程前，能有所突破。”

鐘離浩：“若我們與朝廷所派之人都沒有解蠱的辦法，你又當如何？”

閑王：“我會同步差人去司陵邑請人幫忙，以防萬一。若司陵邑這次肯出山，那么屆時也會安排與鐘離先生一會。”

話說到這個地步，鐘離浩便明白，閑王此番對于湖州瘟疫的事情其實已經有了比較明確的判斷和布署，自己已經在他的布署中，似乎料定了自己一定會接受他的安排。

鐘離浩其實已經決定回去一趟，一來是按照閑王所說，順著蠱毒的線索，探尋族人的下落，二來，百影堂的事情，他也想問問鐘離曉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他記得鐘離曉有段時間似乎特別喜歡看雜耍、聽戲。鐘離梓不止一次的跟他說起過戲文和雜耍的精彩，那時候他只當鐘離曉是閑來無事，陪孩子們玩鬧的。現在想想，事情似乎不那么簡單，畢竟百影堂的謀生之計就是戲曲雜耍，藏身之處就是戲班子。

事情都說完了，閑王也不便久留，便拿著一沓畫紙準備離開。行至院中，看見瘋女人已經換了畫紙，剛剛畫好的畫像放在一邊，還是個身著司陵女服飾的女子。只是這女子與其他人不同，雙目處沒有眼睛，是兩個觸目驚心的血窟窿

閑王和鐘離浩盯著畫看了很久，都沒有說話，公孫守在一旁想說什么，被閑王一個眼神掃過來又憋回去了。

閑王沒有收走那副畫，而是低著頭，默默帶著公孫守出了院門，留給父子幾人一個凄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