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朱紅的神道上聚了不少祭司。
他們各領一批巫覡，往岔路的正中央走，道兒的盡頭是座三重檐十字歇山頂的樓閣，矗立于矮墻搭建的臺基之上。
走過眺廊，直面那鬼斧神工的明代殿宇，能看見上覆黃綠相間琉璃瓦，下鑄四面神龕，既有江南的精巧纖繡，又不失北方古建筑的敦厚。
唯獨一點不妙。
就是樓閣的面積不似形制般壯闊，有些窄小，若放在現實，應當放大三倍，會是座尤為宏偉秀麗的建筑。
栯夢渺邊走邊觀摩，直到隊伍忽然站定，才調轉目光看向前方。
領隊的兩位祭司一左一右駐足在門外，沒有要進去的意思，說道：“此樓名望月，共三層，第一層是膳堂，待到巳時，會有老師帶你們上樓學習巫覡禮儀。”
五十名巫覡先后入殿。
栯夢渺和梔禾手挽著手在里屋內閑逛了一圈。
要用現代人的話來形容，這就是一間古代風格的自助式餐廳，自己拿個木質托盤，就可以在一扇扇窗欞前隨意拿取食物了。
什么水晶糕、桃花酥、鮑魚燕窩粥、五候鯖等等光是聽名字就足以讓人眼花繚亂，口齒留香的好東西。
還有每桌必備的瓊漿玉液，栯夢渺和梔禾直接一人各拎一盞，回到了屏風阻隔的小包廂里。
昨晚用幾口硬饅頭充饑的梔禾眼下是餓狠了，一口一個湯包，嘟囔起來：“可算知道南安百姓為什么都希望來儺神廟里當巫覡了，現在外頭戰亂不斷，節衣縮食，這居然如此奢靡鋪張，一點沒有苛待的意思，屬實人間仙境了。”
“民以食為天，糧食是生存根本，很多普通人累死累活只為爭一口吃食養家，”栯夢渺挖了一勺甜羹說道：“裴蘭因就是利用這種心理，讓大家慕名來供奉他，然后悄無聲息的在廟里行殺人勾當......”
梔禾問：“那他的目的呢？”
“不知道。”
栯夢渺拿起塊桃花酥，左右觀察了一下形狀，斟酌著開口：“要想真正咬下裴蘭因這塊硬茬，我們還得從長計議，儺神廟究竟是人間仙境，還是酆都鬼城，必須擦亮眼睛看看仔細了。”
用過早膳，巫覡們都老老實實坐在一層候著。
準點時，果然來了位老師。
手持七寸戒尺，板著張白面臉，說話語調抑揚頓挫，精瘦得跟猴似的，帶他們走上了樓閣的第二層。
她指著墻上壁畫，滔滔不絕地講述道：“儺神廟共有四種職位，分別是祭司、巫覡、護衛以及凡侍，地位從前往后依次遞減，切不可以下犯上。”
“護衛和凡侍想必你們應該都見過了，就是神道上巡邏當值的，還有一層灑掃做飯的婢女。”
老師在前頭走，后面跟了一群人，盯著女人手中戒尺落下的地方，繼續聽講。
“其中......巫覡和祭司兩職最為特殊，一個可升任鳶使，成為儺神大人的入幕之賓，另一個便是成為祭司長老，侍奉在儺神大人身邊，除此以外者，皆不得靠近儺神大人，以免肉體凡胎的沖撞了神。”
“祭司......長老？”栯夢渺抿唇，手不自覺地互相揣進衣袖，撫摸上溫涼的鳶使令牌。
待看見十尊青銅雕像屹立在樓閣第二層時，梔禾不禁大喜：“穩了，專業對口！”
栯夢渺的注意力散落各處，余光瞬時捕捉到了少女的表情，回身問道：“怎么了，有發現？”
梔禾點頭，為了不引人耳目，特地將栯夢渺拉到隊伍末尾。
“你看啊春香，這十尊祭司長老的青銅像是靈山十巫的名諱！”梔禾喜不勝收道：“就是巫咸古國，巫文化的起源地，現代地名好像是巫溪。”
“巫溪......嗯，有點印象，但不多，”栯夢渺仔細打量雕像，疑惑接踵而來：“可這和牡丹亭有什么關系？”
梔禾沉吟了幾秒，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將自己認為重要的信息全部告知給栯夢渺：“據山海經記載，巫咸古國是一群巫覡建立的神國，有十位大巫，殺死了一個名喚猰貐的神獸，龍首貓身，會食人，后又用不死之藥復活了它，并掌控手中。”
“你說......儺神廟里的人會不會是被猰貐給吃了？”梔禾壓低聲音問道。
栯夢渺無奈一笑：“假如是被神獸吞食，那應該連骨頭都不剩了，可偏偏杜麗娘是吊死的，若非有人故意為之，那所剩一魄怎么會現在都不出現。”
啪！
一聲巨響，驚得眾人心肝一顫。
栯夢渺和梔禾頓時抬頭，遠處的青銅像下，猴精模樣的老師正拿戒尺拍桌，高聲放話：“現在，你們按照男女重新列隊，男覡留在二樓祭詞占卜，女巫隨我上三樓，學習降神舞。”
這是望月樓的最高處，與第二層大有不同。
除了自房梁垂落的無數白綾外，便再沒其他裝飾，一片昏暗中，只有燭火給予些微光亮。
“在降神舞開始前，我要先給你們劃分下等級。”
還未完全走入三層中央，領隊的老師腳步一頓。
隨著她的尖聲細語，周遭氛圍也凝時古怪起來，房內空氣逐漸陰冷潮濕。
栯夢渺和梔禾立刻隱在人群內，兩雙眼睛一齊戒備地盯向女人，只見對方手持戒尺，緩緩挑開一帳垂落的白綾，露出了近似猴頭的詭異面孔。
“比試內容不難，就是看看基本功，隨意舞上一段即可，不過要是跳得太難看嘛......”
女老師舔了舔殷紅滲血的唇，緩緩咧開嘴笑：“那我只好將你們送去一層嘍，最近廟里正好缺些白豬。”
聽完這話，鮮滑多汁的畫面同那粘膩口感在腦子里激烈交纏，剛用過早膳的栯夢渺和梔禾霎時臉色一陣青白，禁不住生理性的抵觸，相繼干嘔起來。
“噯，別怕嘛，讓我瞧瞧誰先來呢？”老師拍打著戒尺，在人群里穿梭不定，腳步聲步步緊逼：“有了，要不然就你吧。”
肩上忽然一沉，栯夢渺感覺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后，緊接著是一道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姐妹，你需要帕子么？”
栯夢渺身形一怔，旋即松了口氣，擺手道：“呼......不用了謝謝。”
她抹了把額頭的汗，拉著梔禾坐下。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目光一掃，猴精老師選擇的目標竟就在自己的面前，看著第一位上場的倒霉蛋，恍然有種劫后余生的錯覺。
她預感，下一個很可能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