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時，神州初。邪祟盛，暗無光。祥瑞降，混沌開。創四國，守四方…”

山城小鎮，廟市街角，一間名為“妙手堂”的木工作坊里，傳來孩童稚嫩的吟誦聲。

“東桑澤，蟠青龍。云上仙，人中龍。西金崍，踞白虎。山靈秀，形幻獸…

“南炎暉，舞朱雀。熾焰險，展翼渡。北溟川，伏玄武…呃…玄武…”

“我就說你笨吧，連這么簡單的《神州謠》都記不??！”一個圓臉大耳朵的男孩譏笑道，圍觀的幾個孩子也跟著起哄。

“哼，魔族這幾句有什么好背的？反正早就被仙族打成縮頭烏龜了！”小姑娘瞪起圓滾滾的紅色眼珠，一臉不服氣，說話間嘴里露出兩顆整齊的門牙。

“我看你就是不會！我來背給你聽！”大耳朵男孩清清嗓子，搖頭晃腦繼續吟誦著：

“北溟川，伏玄武。沉潭深，鮫人妒。中穢土，五毒俱。幽濁地，眾生苦。相生克，同休戚。唯守正，天下足！”

“嗯，豬小子背得不錯！你可知，‘相生克，同休戚’是何意呀？”

問話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胖老頭兒，鎮上人稱“貓兒爺”，正是這木工作坊妙手堂的掌柜。

“這…我也不知道…”男孩剛還一臉得意，此刻支支吾吾起來，尷尬地咬著嘴唇。

紅眼珠的小姑娘頓時臉色由陰轉晴，沖大耳朵男孩做了個鬼臉，轉頭向貓兒爺撒嬌道：

“貓兒爺爺，跟我們講講仙魔大戰的故事吧！窮奇現世是真的嗎？”

“你這兔丫頭，不好好背書，怎么凈喜歡聽這些打打殺殺的？”貓兒爺用指尖輕輕敲了下小姑娘的鼻子，問道：

“學堂里有沒有教過‘溟川不犯桑澤’這句話呀？”

“先生教過的，意思是各管各的，誰也不打擾誰?！?/p>

“沒錯。一千多年前，溟川、桑澤兩國交戰，神州上下卷起血雨腥風，如今溟川鮫族隱居北國冰原，兩國互不相犯。正所謂‘相生克，同休戚’，神州各國相互依存制約，憂喜禍福共同承擔，我們才得以長長久久地生活在這太平盛世。至于上古兇神窮奇…”

眼前這位大腹便便的貓兒爺，瞇縫著本就不大的眼睛，捏著自己的胡須繼續說道：

“窮奇之力毀天滅地，它要是真的出現了，我們哪還會看到今天？”

“可是我娘說，窮奇就是長著翅膀的大老虎，也沒什么可怕的?！?/p>

“肯定是帝脈虎族更厲害！”

“那白虎上神更更厲害！”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嚷了起來。

“貓兒爺爺，聽說你們貍花貓族跟帝脈虎族同根同源，也會使仙法的吧？”

一個膚色黝黑、頭發有些自來卷的男孩問道。

貓兒爺嘴角微微揚起，明明是人的輪廓，笑起來更有貓的模樣。

“那是當然，只不過我們貓族生性自由爛漫，與世無爭，不愿顯山露水罷了?！?/p>

“那妙渺這個家伙也會仙法嘛？可是她都這個歲數了，還沒開悟幻形呢，哈哈哈哈！”

聽到被這黑皮小孩兒嘲笑，正在一旁擦拭古靈座鐘的妙渺，扔下手中的抹布，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揪住男孩毛茸茸的耳朵，反問道：

“小狼崽子，你笑我干嘛？你二哥不也沒開悟幻形嘛！”

“我二哥才十六，比你小兩歲呢！”

男孩掙脫妙渺的手，吐了吐舌頭，轉身跑了出去，其他幾個孩子也笑嘻嘻地離開了妙手堂。

妙渺被懟得無話可說，氣得鼓起腮幫子，默默拾起抹布繼續擦拭她的座鐘。

這架古靈座鐘，是妙手堂的鎮店之寶，更是貍花貓族妙家祖傳的寶貝，千百年不必上弦，卻歷久彌新，分秒不差。

妙家世代能工巧匠，貓兒爺妙老先生的機巧手藝更是精妙絕倫，大到田間耕種用的犁地機器、水利機關，小到孩童手里把玩的自轉木馬、懸停木球，總有新鮮玩意兒讓人眼前一亮。

如今妙老先生已年近三百歲，眼神越發不濟，手也時不時發抖，給這錦霞鎮的街坊鄰居修補小機械的活兒，就交給了他唯一的繼承人妙渺。

十七年前，貓兒爺遠赴他鄉尋覓優質木材。不料，妙手堂在此期間慘遭一伙惡賊洗劫，貓兒爺回來眼見兒子和兒媳倒在地上沒了呼吸，只有襁褓中的孫女被藏在古靈座鐘的鐘擺匣里，得以幸存下來。

“金崍全國上下，有三分之一是永遠不會開悟幻形的普人，生活不也都過得有滋有味嘛?！?/p>

貓兒爺一邊整理柜臺一邊自言自語似的繼續說道：

“我們家小貓冰雪聰明、心靈手巧，只要永遠健康快樂，會不會幻形都一樣好?！?/p>

“還是爺爺最好！給爺爺做紅燜鯉魚去咯！”

妙渺收起抹布，開朗地沖貓兒爺笑笑，轉身跑進廚房。

————

許是夜里無風有些悶熱，許是晚飯的紅燜燒鯉魚鹽放多了，妙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白天被黑皮小男孩嘲笑的話語，更是睡意全無。

那男孩來自鎮上的名門望族，世代傳承淬火冶鑄技藝的黑狼族良家。他的二哥名叫良遠，是跟妙渺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小時候關系倒還親密，誰知到了開悟幻形的年紀，越發相見兩生厭，妙渺常毫不客氣地喚他“煩人良”。

金崍獸族在呱呱墜地時，都是一樣的人形嬰孩，而開悟幻形是區分普人與獸人的重要分水嶺。十五至十八歲期間，如果能夠由人形變身為獸形，并可以從此控制自身在兩種形態之間自由變換，那便是成功開悟幻形。

經歷了開悟幻形便可稱為獸人，比普人更加強壯有力，同時壽命也會由一般的七八十年，延長到兩百、甚至三百年，其中更有出類拔萃者，如能潛心修行，習得仙法，便可以長生不老。

金崍帝脈虎族便是掌握仙法的佼佼者，尤以當今圣上銘銳帝最為出眾。據說，其已練就至真至純的法術，能與桑澤龍族貴胄平分秋色。

許多名門望族會在親族或異姓同族中尋找合適的伴侶，以保證獸人血統純正，如此一來，家族中誕生普人的概率微乎其微。

這類純血家族誕生的孩子，往往不必等到十五歲，就能看出開悟幻形的端倪。比如，常來妙手堂聽故事的白兔族涂家的小姑娘，剛過十歲，臉上已經能看出兔子模樣。

黑狼族良家也是如此，還沒開悟幻形，良遠就已經像狼一樣敏捷迅速，力大無比。

“煩人良開悟幻形是早晚的事，可我怎么一點變化都沒有哇…”

妙渺輾轉難眠，干脆翻身從床上坐起，來到鏡子前，借著月光端詳起自己的臉：

眼睛不小但是有點內雙，嘴巴不大但是牙不太齊，鼻子長得中規中矩不夠高挺，既沒什么貓的模樣，在普人里也算不得美女。

“行吧，就讓我平凡過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