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吧。”
楊姐伸出兩個手指。
“亞軍!干得漂亮!以后爭取奪冠!”
駱如念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為了這一天,天知道她經歷了什么……她眼圈微微發熱,低下頭,心神恍惚。
因為癡迷金庸小說,成長在北方的她從初中就向往南方。高考填志愿時,她填了滿滿一頁南方的學校,最終如愿以償考到了四季如春的竹城。大學四年,她喜歡喝早茶,愛上粵語歌,越發喜歡這個滿眼綠色的城市。大學畢業后,成績優異的她也如愿獲得本地大企業的offer。
她心里很清楚,作為一個異鄉人,這是她在竹城扎根的寶貴機會!從當企劃小妹第一天開始,她便瘋了似地賣力工作。
為了趕材料,她時常獨自加班到凌晨一點,以至于保安看見她總連連搖頭,說從沒見過女生這樣拼命,有幾次回家路上她眩暈到幾乎癱倒在地。一次她臨危受命采寫某個建設項目的企劃報告,患有畏高癥的她連續一個月天天爬上三十米高的塔樓,寸步不離觀察技術人員現場作業。某次籌備一場時間趕人手緊的慶典活動,她身兼多職忙得兩腳冒煙,等到活動圓滿結束她卻疲勞過度進了醫院;生怕耽誤手上項目的交稿時間,她還把項目資料帶到病床上修改……很快,她的拼勁在朗月乃至銀河集團出了名。工作三年后,她被聘為企劃主管。又過了兩年,企劃經理的位置空缺,她報名參加競聘。
競聘時,雖然她是候選人里業績最突出的一個,可幾位評委說她是女生,又太年輕,女生過兩年總歸要結婚生子休產假,重心難免側重家庭。企劃經理是個緊要崗位不可一日無首,還是找個年紀大些的同志穩妥又保險。
眼看她就要錯失企劃經理一職,在公司里任副總,頗具威望的楊姐挺身而出,力陳駱如念多年的優異業績和出色表現,楊姐甚至愿意為她作任職擔保……
這是在企劃經理任前談話時,公司老總莫非告訴她的。
古語說“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現代職場女性可以為己容,當然也可以為知己者死。無數個為工作沮喪掙扎痛苦煎熬的時刻,駱如念都咬緊牙關,告訴自己不能丟楊姐的臉。
“職場啊,始終還是男人有優勢。女人要做一番事業,甚至要比男人付出多幾倍的艱辛努力。如念,你是公司最年輕的部門經理,又是個女的,難免會惹人關注招人言語。別人說什么都不必在意,我們自己要爭氣,用業績堵上別人的嘴!”
駱如念使勁點頭。
“過完年我就退休了,工作上的事情你要多看多聽多想。六年前第一次見面,你正跟著一群大男人爬塔樓。那時候我就開始留意你……我喜歡你這股勁兒,像我年輕的時候……”
“楊姐……我舍不得你……”
駱如念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傻姑娘,哭什么,我這些年只顧著忙工作,很累,也該好好休息了。你要是想我,就過來我家玩唄,我做的糖醋排骨味道不錯喲!”
駱如念還在抽噎,楊姐趕緊轉移注意力。
“來,聽聽我最喜歡的歌吧。這首歌越聽越有味道。”
她打開音響,一個醇厚低沉的女聲悠悠地唱:
“不知道在那天邊可會有盡頭,只知道逝去光陰不會再回頭……幾多艱苦當初我默默接受,幾多心酸也未放手。故意挑剔今天我不在乎,只跟心中意愿去走……”
楊姐聽得出神,鼻子泛了紅。駱如念愣愣看著她,歌曲一句一字地鉆進了心里??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已經一年了。駱如念對著窗戶想往事出了神,連有人進了辦公室都沒留意。來人站了半天,確定駱如念并未意識到自己的來訪,主動敲了敲房門示意。
駱如念趕緊抽了張紙巾,假裝捂嘴實則揩了揩鼻子,雖然她沒哭出來,但鼻子酸酸的可不想給別人看笑話。
無奈來人實在是眼尖又嘴貧。
“喲,難不成一回來上班就激動地掉珍珠呀?看來我們張牙舞爪的駱經理要改名叫林經理了,天上掉下個林妹妹……”說著說著還唱起來了。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剛吃過飯就來膈應我,你是嫌我不夠苗條,要幫我催吐減肥嗎?”駱如念的眼神擺明要刀人。
“哎,你可千萬別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惡心作吐,別人還以為我干嘛你了呢。”
倪遠樂一看駱如念抽出一本雜志作勢要揍他的樣子,趕緊收住嬉皮笑臉正色說:
“周末給你打電話,怎么都是你閨蜜接電話,還總說你在休息?這不聽說你今天回來上班,過來看看你嘛。一來就給我黑臉看還打人,我到底是偷你錢還是偷你心啦?”
人家沉浸在往事感懷中被你生生打斷,不給你黑臉看難道還要向你叩首請安?駱如念心里憋得難受又不好明說,只能嘟著嘴走去小冰箱拿一瓶檸檬紅茶遞給倪遠樂。
“我還在,謝謝關心。”
“不用謝,應該的,誰叫我們是兄弟。”
倪遠樂一屁股坐進沙發里喝了一口飲料,一臉冰爽舒暢,他呲了呲嘴又接著說:
“話說你上周五不是落枕嗎?怎么后來閨蜜說你鬧肚子要休病假?你這幾天到底干嘛去了?”
正在喝水的駱如念被噎到了,做業務的人都這么細膩機靈的嗎?她該怎么回答,說自己這幾天昏睡了兩次,只為身負神圣使命穿越回宋朝與終極偶像約會?還是說自己仙緣加身,拜托倪帥哥以后見面要三叩九拜高呼“仙女”以示尊敬?
駱如念一通胡思亂想,抬頭就對上倪遠樂意味深長的眼睛,她趕緊回了回神。
“那晚我那閨蜜不是來我家了嘛?一高興我們就出去吃夜宵,炭燒生蠔真美味啊……”
駱如念賣力地吞著口水,好像自己真吃了這頓“蠔餐”。
“不過咧,生蠔美味意味著鮮美,鮮美意味著煮的不夠熟,所以……”
駱如念揚了揚眉,倪遠樂趕緊做出“到此為止”手勢。
“好了好了,不用再說了,看到你這么生龍活虎自我陶醉還不以為然,我就放心了。話說你對我說話總是這么口無遮攔百無禁忌,你到底把我當成什么啦?”
“當然是無話不說、軟談麗語的好姐妹啊~”
倪遠樂剛喝下的一口飲料差點噴出來,他氣急敗壞地瞪駱如念一眼,悻悻地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
“好吧,說到姐妹的話,這幾天接電話的是那位老師閨蜜嗎?嗯,聲音真好聽。”
駱如念一聽,立即又媒婆上身一臉熱情地湊過去。
“人家不止聲音好聽,身材也很好哦,什么時候我給你們約著見個面?”
“好啊,只要不是你這種五短三粗的就行!”
倪遠樂丟下一句話,閃身躲開駱如念的雜志飛鏢,一臉得意撤退了,只剩駱如念氣得在辦公室里揮拳跳腳。
下午一上班,珍娜推門進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你可終于回來了。猜猜,是誰過來給你當副手?”
看著號稱“朗月百事通”的美艷少婦,駱如念真心佩服這姐們八卦天線之高效。
“是誰我不知道,但我猜不是非洲鹮。”
“為什么?”
“今天早上,她可沒跑步去給高泉買早餐……”
駱如念豁然一笑。
“哈哈哈,也是。這種人啊,有奶就是娘,沒奶那就娘都不認了。見風轉舵,她這舵也轉得太快了。”
珍娜說完,站起走到大班椅前低聲說:
“升職來你這里的不是非洲鹮,是行政事務部的莊若柳,非洲鹮平級調去了后勤保障部。聽說她氣個半死,這些天一直生悶氣呢。”珍妮幸災樂禍地笑笑,又扭頭說:“莊若柳是行政事務部的寫手,文字功底應該不錯。哎,你和她熟嗎?”
駱如念聽到非洲鹮沒有得逞,不禁松了一口大氣,猜想自己那番話起作用了。整個公司都知道,非洲鹮哄人和搞關系的功夫了得,但她完全坐不住的性格根本沒定力也沒能力去做文字整理工作。是的,不能碼字是她最大的能力短板,也是駱如念曲線拒絕她的最充分、最正當的理由。
珍娜看到駱如念沒有反應,用手摸了摸她的頭。
“姑娘,聽到我說的話了嗎?那個莊若柳,你和她熟嗎?”
莊若柳啊,駱如念想起印象中總是低著頭微笑的女生,覺得有此助手真是上天眷顧——在她印象中,這個安靜又樸實努力的女孩,是浮躁社會里的一朵幽蘭。
駱如念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她們同一年進入朗月,當時駱如念是新生歡迎晚會的主持,因為需要組織大家參加晚會游戲,不免要關注所有新職員以對號入座。在一眾衣著或清新或亮麗或個性,滿臉閃耀青春陽光的女生中,駱如念留意到一身灰色工作服,身材矮小纖細的莊若柳,她始終靜靜坐在角落,從不主動和別人搭話溝通,看起來好像……駱如念腦海里有個畫面閃過:爭奇斗艷的百鳥群中,一只躲在角落里的怯生生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