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透過簾紗輕薄地灑在枕畔,庭中傳來清越的鳥啼,我翻了身,從衾被里探出手臂,耽在身旁倉皇坐起之人的左股上,張開五指攏著他的手掌,不許他去尋襪履來穿。
“云睿——”
他頗為無奈地喚了我一聲,我吃吃地笑著不肯放他,他又舍不得硬搡開我,只好嘆了口氣,回轉身來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撫了撫我的腮鬢,要替我牽被角,要為我重新蓋上,我卻將手肘壓著被子不肯松,愈加踢蹬著拱了拱身子,放嬌道:
“炎天暑日的,誰要蓋它——”
“聽話,過會子著了涼風,又要害肩窩疼了。”
“哼,你怎么比我姆媽還愛管著我?”
他笑著搖搖頭,握著我擱在衾面上的肩臂,傾下身來欲同我溫存,我卻問他:
“昨兒問你的事,想得如何了?”
他動作忽而停住,愣了一下:
“昨兒?何事?”
我攪弄著他鬢角垂下的青絲,屈指叩了一記他腦門:
“哎你呀,是吃醉了還是睡迷了?我同哥哥說了,翻過年來,我便不管內庫了,從此離開京都這個是非之地,你跟不跟我走?”
他似乎還懵著,緩緩問道:
“我以為是你吃多了酒,說的氣話呢,你要走——圣上能答應?”
“他為什么不答應?他都說了,教我做事比他自個兒去管還要累呢,我辭了算了,也好教他清閑清閑——”
我將那兩個“清閑”咬得狠重,林若甫越發以為我是同哥哥賭氣,便好言勸我說:
“誒——萬事開頭難嘛……”
“我不要,我都開了兩年頭啦!”
我別過臉去,他溫笑著替我理了理黏在腮邊的烏發,我又抱著衾角委屈道:
“當初分明是他求著我去管,年年流水似地從我這兒撥錢,臨了倒來問我虧到哪里去了,還要打我板子,好沒道理!”
林若甫從身后輕輕環著我,附在耳邊悄悄道:
“你便說,都給我花了,教他來找我算賬——”
我扭過頭來笑他:
“那恐怕不太妙,你一個小小的員外郎,竟敢私吞天家的銀子,還不教御史們罵死!”
他低頭來吻我的耳垂,溫濕的氣息輕輕柔柔地撲在頸窩,我笑著彎了彎頸項,微微含嗔道:
“癢——”
他道:“何止是天家的銀子,就連天家的妹子,也教我貪去了……”
我說:“你貪了天家的妹妹,我拐走朝廷的宰相根苗,貪官賊子,天作之合。”
“哪里有這些樣合的,照你這樣說,天也是作孽得很!”
我被他打趣的話逗笑了:“偏要這樣子合,到時候雙雙上法場餐刀去,腦袋骨碌骨碌一道兒滾在地上……”
“嘶……大清早的這么瘆人,說得我脖子都涼了——”
他才抱怨著,忽然聽見明間傳來腳步聲:
“爹爹……”
伴隨著清澈的童音,走進來一個相貌清秀的小郎君,與承澤、承乾差不多年紀,束著總角,眉宇之間并不如何舒展,仿佛透著哀愁,又仿佛透著困惑,一時教我和若甫都有些尷尬。
小兒郎跽在床下恭恭敬敬地叩了個頭:
“爹爹晨安,一夜歇息得可好么?”
分明是極尋常的問安,卻聽得我不由大窘,只將臉埋在被子里,留若甫一個人坐在那里,隔簾與他支應:
“爹爹很好,珙兒,你叫著大寶,先去堂間用飯,爹爹這便過來。”
“是。”林珙應承了一聲,莊莊穆穆地退下了。
林若甫頗不好意思地對我賠笑:
“犬子無狀,教你受驚了。”
我繼續蒙著臉不肯理會他,他以為我惱了,又俯下身來溫語低聲道:
“是我不好,不曾事先囑咐家仆,才一早將孩子放了進來,往后再也不這樣了,好不好?”
“見了孩子,你倒同我生分上了!”
我驀地掀開被子,白了他一眼:
“誰要聽你酸不溜秋的賠罪?過會子教孩子們都過來,認娘。”
他聽了話,僵在那里,癡癡地望著我,一時說不出話來,仿佛是教天上一道雷劈中了似的:
“這……”
他醒過神來,低頭笑了一下,瞧得出是歡喜的,卻又很難為情的樣子。
我笑盈盈地坐起來,攀著他的肩跽起身,低頭于他額心吻了吻:
“我都想好啦,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待我們去到南邊,不要同哥哥要錢。你就留在家里好好帶他們讀書,我開一個胭脂鋪子,掙錢養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