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梳洗畢,若甫將我領去堂間,兩個孩子已坐在了案前。他的另一個孩子有些憨直,圓圓的臉,眉眼溫柔,與婉兒甚是相像,只可惜婉兒瘦弱,體格遠沒有他壯實,林珙生得勻稱,坐在他哥哥身邊,倒顯得瘦長,顏容清秀峻拔,許是更肖似他的生母。
見我們過來,林珙牽著兄長肅然站起身。若甫一一指了他們對我道:
“這是大寶,這是珙兒,皆是先室所出。”
說罷,又喚他們來:
“大寶,珙兒,見過長公主。”
“是。”
林珙乖順地應聲,又曳了曳大寶的衣袖,低低對他囑咐了一句:“大寶,跪下。”隨即自己落膝下拜:
“小臣見過長公主殿下。”
大寶依然站在弟弟身旁,只是抬起一雙大眼睛怔怔地望著我。
“好孩子快起來。”我上前來扶起林珙。
“是媽媽嗎?”大寶看看我,又顧向父親。
若甫張了張口,我睨著他,卻又一笑,回目又來望著兩個孩子,撫了撫大寶肉嘟嘟的臉頰,笑著應他:
“誒——是。”
大寶伸手摸了摸我花釵上垂下的流蘇:
“公主媽媽,這個好漂亮呀。”
我順著他的小手摸尋著拔下那支蝴蝶釵子與他:
“大寶要是喜歡,媽媽將這釵子送你。”
大寶雖不機敏,卻很乖巧,并不敢擅自接過來,仍昂著頭請示若甫,若甫替他接了我的釵子,笑笑道:
“我教家丁拿去,將尖處磨鈍了再給他。”
其樂融融之際,我忽然聽見一聲冷喚:
“殿下。”
我的目光又被牽至林珙身上,他身子挺得直直的,又退后兩步向我拱手作了個揖,他說:
“我哥哥小時生過病,還望殿下莫要見怪……”
我抬袖才欲撫一撫他的肩,他卻有些警肅地讓了讓,眉目間似又散不卻的愁云,復下跪道:
“小臣自有慈親,雖不幸早故,生養之恩不敢忘懷,不能擅自認母,請殿下見恕。”
話音才落,若甫忙呵斥了一聲:“珙兒,不得無禮。”
小小的人兒,這義正言辭的態度倒教我想起承乾來,也不知他那生母,是不是也是表姐一般端嚴莊肅、不茍言笑。想他年幼失怙,我不免有些動容,遂又彎下身來扶他:
“好孩子,你說得不錯,是我唐突了,我是真心疼愛你們,若你愿意,能不能喚我一聲干娘呢?”
林珙揚目看了看若甫,他的神色很是堅定,即便是看向父親時,也不似他哥哥那般含著請示的不確,若甫對他點了點頭,他又很是認真地將眸光停駐在我臉上,不卑不亢地對我說:
“小臣知道,殿下對爹爹,有提攜之恩,可正因如此,朝中御史多貶損爹爹,說他是裙臣,林珙雖不材,不愿做裙臣。”
我微微一怔,看著這小大人的臉,咀嚼這一番話,不由笑了。
“噯喲!你這個鬼靈精!”我笑得捂著心口,大寶見狀,也跟著我笑,林珙雖板著臉,對我倒也沒什么敵意,只是林若甫臉色鐵青,氣得牙癢癢。
“誒——”我張臂攔住餓狼撲食似的林若甫,生怕他沖上來把他兒子生撕了,我笑道:
“他說得也不錯嘛。”
待家丁將孩子們領了下去,若甫送我出門,又好氣又好笑,對我直搖頭:
“今日之事若教圣上與太后知曉,還不活扒了我的皮?”
“哪兒用得著,單是知道我私自來了林宅,母后就就能提刀沖過來把咱倆剮了!”
我解下腰間的玉佩塞到他手里:“給珙兒的見面禮。”
見他袖里還揣著那支釵子,又玩味一笑:
“想不到你這做爹爹的,還挺心細。”
“他們母親過世得早……”若甫垂下目,笑里噙了幾分苦意。
我默了一默,低眸拍撫著他的手背,靠在他肩頭溫聲道:
“你的發妻,定是個性情堅毅,知書明理的女子。”
“孩子自小在外祖身邊養著,這兩年才隨我上了京。”他說著沉沉一嘆,“是我疏于管教。”
我對上他愁胡似的沉沉雙目,踮起足尖來親吻瘦挺的鼻梁,滿院的夏蘭和著茉莉幽香縈繞,茶室里金獸含香,燃爇著徐徐吐出綿長的絲縷。
“活得太板正,便沒有趣味——我瞧著他們都很好。”
親吻罷,我又緩緩斂了笑,勾起手指刮了刮他下巴,警告說:
“我走了,你可不許打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