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漫長的夏日,我都在等待若甫的消息,我終日守在母親的寢宮里,陪母親談天、下棋,再便是照看婉兒,這或許是我同我的女兒相處得最久的一段時光,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很快便學會了喊“娘”,也逐漸與我親昵起來,蟬鳴聲聲的力量里鼓振著夏的勃勃生機,綠意蔓盡深庭,一切都在向好。
若甫說,既要辭官,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由頭。
“不如——稱病吧?!?/p>
我靈機一動,去鑒查院門口堵了費介。
“哎我說小殿下,您就別拿我開涮啦,這些毒都是用來辦正事兒的,不是給您過家家的——”
“哎呀費大叔你就幫幫我嘛,你這兒有沒有那種喝了讓人生場小病的毒呀?癥狀嚴重點兒,但是不傷身子——”
“噯喲小殿下,都說是毒了喂,顧名思義那肯定是傷身的嘞,您要是閑著沒事兒您去集上逛逛,看點兒……誒!”
我把玩起一直碧瑩瑩的小瓶子,擰開蓋來放在鼻子下邊嗅了嗅:“你不告訴我我就喝這瓶了啊。”
“誒誒誒,別喝,行,你贏了?!?/p>
費介撓了撓他那頭凌亂的鬈發,五官皺作一團,挨挨擠擠,顯得眼睛更小了,他從架上給我翻尋出一小只棕褐色的瓷瓶:
“喏,就這么點兒了,喝了能有點風寒的癥狀,不用解,過一兩個月毒散了自個兒慢慢就好了。”
“啊……只是風寒啊……”我拈了拈瓶子,對著光瞧了瞧,有些失落,“我以為能來點稀奇古怪的病癥呢……”
“不要還給我!“費介伸手便要將瓶子要回去。
到手的好東西哪兒有還回去的道理。
“要!怎么不要,多謝費大叔!風寒……挺好——我就喜歡風寒!”
我拿著毒瓶歡歡喜喜地扭身走了,費介一臉困惑的僵在原地,在我身后嘟囔了一句:
“這孩子,今兒什么毛病……”
我將那只小瓶給了若甫,回到宮中繼續等待。
一層薄雨之后,滿庭的盛綠于微冷的風中漸生出幾絲飄零之意。終于,我們并沒有等來若甫辭官的消息,卻等來了圣上罷官的旨意,打聽起緣故,是慶廟的秋祭出了些岔子,似乎是供奉的玻璃燈碎了幾盞,惹得陛下很是難堪,追責起來,這回祭祀前的各項事宜又是林若甫一手經辦的,也便順理成章地由他背了處分。
我寬慰若甫說:“總歸是要退,如今這樣也好,省卻一樁心事?!?/p>
林若甫的眉目間蓄了幾縷淡淡的傷愁,然而望向我時,重又煥然生出些兒溫煦的柔華。
“待天再涼些,你在宮里陪陛下與太后過了中秋,我們便帶著孩子們去江南。”
若甫被免了官,我在母后跟前卻交代不過去了。
“你要去你自己去,婉兒不能跟你走?!?/p>
“母后,若甫他原也答應我了,雖說如今是圣上罷了官,他也是心甘情愿跟我走的……”
“我不是信不過他?!?/p>
“???”
“我是信不過你?!?/p>
我輕輕搖了搖母親的袖子:“娘,我保證再不會給她吃葷腥了……”
“不是這個緣故,她要是澤兒乾兒那樣的小子,能帶著我就教你帶著了,偏她是個身弱的女兒家,江南路遠,水土不同,又兼途中波折,她哪里受得???”
我不吭聲了,母親又和軟些語氣:
“大些兒再說吧,啊。”
看著我翕閃著目巴巴兒地又要流淚的模樣,她又問我:
“想好了真要走?孩子還不到三歲,你這一走,回來恐怕認也認不得你了——”
“嗚——”
我像個小孩子一樣一把撲進母親懷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她大抵也習慣了我這遇事便哭得毛病,便不再如幼年時那般喝止我,只是垂手輕輕撫著我的發頂,用難得柔婉的聲氣勸我:
“傻孩子,舍不得,就留下來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