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干的,是不是剛剛那個老畜牲?”
我嚴正的質(zhì)問聲在空蕩蕩的賬房里回響著,卻見窈娘不語,我攥著她的手腕就往門外沖:“我去告訴你娘!”
她濕紅著眼眶,搖搖我的手臂,嗓聲低靡而顫抖:
“姐姐,不要去……”
我沒有聽,頭也不回地徑直往外闖,她忽然甩開我的手,從身后緊緊抱住我,哀聲哽顫道:
“姐姐,別告訴我媽,不然的話,我就活不成了……”
我一臉驚惶震恐不可置信地回目來望她,而后心疼地將她攬進懷里,溫聲道:
“你別怕他,你娘不給你做主,我給你做主!我弄死他!”
她緊緊抱著我,濕答答的花眸洇在我襟口,嗚咽道:“不是他……”
“那是誰?”
我輕輕拍撫著她的后背,教她不要怕,她哭得抽抽搭搭,瘦削的肩瑟顫著,仍舊搖著頭求我不要去。
“窈娘——”
是她母親在喚她,她慌忙松開我,拉拉袖子,胡亂擦了眼淚,臨去還一步三回頭地囑咐我:
“姐姐,千萬別給我媽說。”
我悄悄跟在窈娘身后,躲在影壁后邊偷偷觀察,想要探求一個原委,只見窈娘和往常一樣進到廚下,與她母親一道將一方矮桌搬至院中,又去水缸前舀水凈了手,便與丫鬟一同幫忙盛飯、布菜。那個白瘦少髭的男人也溜溜達達地回來了,袖手坐在桌前,趁著窈娘盛湯的時候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窈娘沒吭聲,扭頭回去自己座上。
“她都多大了,還不嫁人?”
男人冷不丁地埋怨了一句。
她母親端起碗來,望著窈娘笑了笑:“我們還小呢。”
窈娘一言不發(fā),埋頭吃著碗中的飯菜。
“你瞪什么,你瞪他什么!”她母親忽然翻了臉,抬臂搡了她一把,吼道:“還吃,吃了去死啊!”
窈娘摔了碗筷,跑進里屋,我才欲上前與他們理論,肩上驀地被人拍了一下,我猛然扭回頭來看,卻是青蘋,她見我驚魂未定的模樣,拿來手帕給我擦了擦汗,笑問:
“姐兒,做賊呢?”
見我轉(zhuǎn)身還要走,她又趕忙一把拉住我,小聲道:
“胭脂鋪子炸了!”
“啊?”
我就這樣一頭霧水地被她從陳家拽了回來,只見看店的小丫頭銀翹和一個老嬤嬤打了起來,撒了人一臉胭脂白粉,老嬤嬤打著噴嚏直罵街,嚷嚷著要見掌柜的,銀翹見了我們,立刻跑來告狀道:
“姐兒!這老東西太不講道理了!”
我將銀翹擋在身后,走到那老嬤嬤跟前:
“我是掌柜的,有什么事同我說吧。”
“你是掌柜的?”她輕嗤了一聲,顯是不肯信的,“我們家三姨娘用了你們的胭脂,起一臉疙瘩,叫你們掌柜的來,別派個小丫頭來糊弄我!”
我拾起胭脂盒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這里邊有人做了手腳,擱了人面花,我們鋪子里沒這東西。”
“呵,你說沒有就沒有?”老嬤嬤回身招呼跟隨的兩個丫頭:“給我進去搜搜!”
鋪子里的仆婦丫頭立時跟護在我左右攔成了一堵人墻,我笑了笑,將胭脂遞給銀翹,擦了擦染在手指上的膏粉,淡聲道:
“報官罷,上你們旁的姨奶奶屋子里查一查看一看,就真相大白了。”
那老嬤嬤立時變了顏色,別過面干笑兩聲,灰了臉扯著丫頭往門外走:
“許是誤會了,誤會了……老身回去看看去,看看去。”
不待她挨著門邊兒,銀翹張臂攔在她身前,端色嚴辭道:
“砸了我們的鋪子,誤了生意,賠錢!”
一時間,一眾“娘子軍”,堵門的堵門,撥算盤的撥算盤,立字據(jù)的立字據(jù),愣是押著那老婆子在欠條上摁了個手印兒。
我睜著一雙幽怨的大眼睛看了看青蘋:
“往后這等破事兒你們能替我了了么?”
青蘋扯著唇角訕訕地同我笑了笑:
“這不尋思您愛熱鬧么……”
我搖著頭,穿過堂屋去到后院,撂下一句囑咐:
“去陳記染坊把她家小娘子給我請過來。”
約莫過了一刻,鋪子里總算恢復(fù)了祥和,卻見青蘋獨自回來了,說窈娘忙著會賬,脫不開身,我放不下心,只好再去尋她。
我守在賬房里看著窈娘算了一下午賬,忙得水也沒空喝,更顧不上同我說一句話。黃昏時,她擱下筆緩緩伸了個懶腰,我近前替她揉了揉脖子,她手腕上的傷痕又晃入眼目,在蒼蒼余暉的映照下顯得愈發(fā)刺眼。
“是你娘罷?”
我輕輕問了一句,賬房內(nèi)一時沉寂得可怕,她伸到半空的手臂驀然僵住,隨即收回手理了理衣衫,低頭道:
“姐姐,你不要問了。”
我握著她的手臂搖了搖,殷切地懇請道:
“你告訴我,是誰欺負你,我一定幫你,我可以帶你逃走,真的!你愿意算賬,你可以來我的胭脂鋪子,我養(yǎng)著你!”
她目色感傷地搖搖頭:
“誰會喜歡算賬呢?姐姐,你喜歡搗胭脂么?”
我被她問得一時噎住,然后有些慚愧地應(yīng)了一句:
“我……我喜歡……“
她有些驚訝地望了望我,而后輕輕嘆道:
“那可真好。”
“那你也可以不算賬的!你跟我走吧,你跟著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不要怕你娘……”
她搖著頭掙開我的手:
“我不是怕媽媽,我很愛她。”
她舉目迎上我錯愕的眼神,苦笑了笑:
“姐姐,我與你不同,我不是在家里呆煩了可以滿世界闖蕩的大小姐,我有我媽,還有我爹爹留下的這個染坊,我得守著,我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