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這兩天都想這個問題，越想越充滿了憤怒與仇恨，這個問題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讓她無法平靜。她對那些導致她家父母慘劇的人的憎恨與日俱增，她甚至幻想著能夠親手點燃一把火，將那些人連同他們的世界一起化為灰燼。在她的心中，最讓她無法釋懷的是那個用一句話就摧毀了她家的人。盡管她內心深處明白，普通人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但又能怎樣呢？

便在她快要陷入恨意與無能的泥潭之際，一個穩健的聲音傳來。

“把頭抬起來。”

少女便像這幾天那樣無數次說過這話的行人般木訥地抬起頭。

那是一張令人不忍直視的臉龐，前額的頭發凌亂地垂落，遮住了右半邊臉龐，而暴露在外的另一半則是一道不深不淺的刮傷，從鼻梁延伸至右邊臉頰。這道傷口顯然是新近造成的，其上還沾染著膿血，血跡中夾雜著絲絲蟲子在緩緩蠕動。那雙流露在外的眼眸，顯得暗淡無光，仿佛能從中窺見一個瀕臨崩潰的內心，臉上那沾滿了污泥與臭味，要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那無疑又是一具尸體。

她如木偶般重復著那句話，之后便沉默了。那人蹲下與少女平視問道：

“那安葬了之后呢，你打算如何？”

那人很自然地扯掉她凌亂頭發上的泥濘和些污濁。

過了一會，還是沉默著。那人嘆了口氣，隨意說了一聲：“走吧....”

如果少女剛才像是木偶，那么此刻她真是木偶了，聽了這句不知怎么便踉蹌地站起，趴下，又站起，幾次之后才能慢慢行走，抱著那兩件破舊且視若珍寶的衣裳，跟隨著那人朝著一旁通向山坡的小徑上走去。

看著兩人遠走的背影，一個看守城門口的士兵嘟囔著說：

“這下好了，不用天天看著那臭乞丐了，晦氣！不過那人看起來豐神俊朗的，可沒想到會有這嗜好.....”話沒說完立即被年歲稍長點的士兵一個拳頭打在對方的面門上，對方直接倒在城墻一側緩緩倒地。

“你干嘛！！”

“你這個新來的，你想找死，別連累弟兄們！你可知曉....那人是誰不！”他說著還惶恐地向那人的方向偷瞄了幾眼，又低聲帶著幾分羨慕語氣說，“看來那個可憐的娃啊，到今日便結束咯......”

不錯，那人正是苗殤。

兩人前后隔著約兩個半身位沿著那條歲月雕琢的小徑，緩步于柔軟而堅實的土路之上。一人步伐堅定且自信，另一人則步履輕盈而蹣跚。小徑兩側，灌木與樹木交織生長，構成了一道自然的綠色屏障。陽光透過葉隙，投下斑駁的光影。耳畔鳥鳴聲聲，微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與他們的腳步聲形成鮮明對比。若是在夜晚，這幽靜的小徑更添了幾許神秘與空靈。

“出來吧，你要跟多久啊？”苗殤停下腳步說道。

在其背后七丈左右距離的一棵樹木與灌木叢之間傳出一道幽幽地聲音：

“哈哈，閣下果真與傳聞間那樣好管閑事，”一個身材瘦削，臉上帶有一絲慘白與一絲病態的紅潤，穿著一身土色的道袍，手持拂塵，他的下巴尖削，略帶有胡須，半瞇著眼睛的道人接著說，“不知閣下能否就此退讓呢，貧道自有重謝。”

少女的身體突然僵硬，她的心跳加速，那突如其來的聲音，她不論如何都不會忘！如同一道雷鳴，劃破了她多日的沉默與麻木。垂頭的目光中再次顯出出色彩，不過是仇恨與懼怕。人們在獨自思考時，往往被一種情緒所占據，但當真正面對現實時，另一種情緒卻會不由自主地涌現，仿佛是身體本能的自我保護信號。

少女的心中既有沖上前去，用盡全力將那個聲音的主人殺死的沖動，又有一種想要逃離，逃到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遠離這一切的強烈沖動。

然而，她發現自己竟然動彈不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似乎有一股外在的力量，牢牢地限制了她的手腳，讓她無法行動。

彷徨無措，她緩緩地抬起頭，她看到那個人已經轉過身來，面對著她，那一刻，整個人都愣住了。自己卻不知跟著什么樣的人走了，這幾天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只聽別人問話，她想好措辭，回便是，只聽對方說，跟他走，自己走便是。

要是能替父母做最后件事更好，若不能也罷，反正自己也已經什么都沒有了，也就不怕遇到什么了。除了那個給自己帶來最初痛苦的人。

與自己父親那溫和而純樸的眼神截然不同。雖然父親的眼神也總能帶給她一種安全感，但眼前這個人的眼中，卻有著更多她無法言說的東西。

當然，此時的少女還不甚了解。

“你便站在這兒。”苗殤說。

“閣下！貧道實屬不愿與閣下結怨，但這女娃于貧道有用....”

話音未落，苗殤自儲物戒中掣出一柄寒光凜冽的長劍。劍身映著日光流轉冷芒，刃口凝著霜雪般的銳氣。

身形驟然暴起如驚雷乍破，劍鋒劃出玄奧軌跡，宛若撕開夜幕的蒼藍電光直貫道人咽喉。劍尖所至之處氣流凝滯，無形威壓隨劍勢層層堆疊，竟在青石地面犁出寸許淺痕。

道人怒聲驟起，聲浪里翻滾著被輕視的屈辱。武元境中期的眼力何等毒辣，瞬息便看穿這看似凌厲的劍招竟未裹挾半分內力。灰白拂塵當空橫掃，三成真氣化作罡風呼嘯，拂塵銀絲根根倒豎如鋼針，與劍身相撞迸出金石之音。

氣浪炸開的剎那，四周古柏應聲折斷。道人嘴角已勾起冷笑——尋常鐵器怎經得起真氣震蕩？卻見寒芒流轉如初，劍身竟無半分裂紋。苗殤足尖點地后撤三步，唇角笑意如靜潭映月，分明早知此局。

道人瞳孔驟縮，背脊滲出冷汗。那柄看似尋常的長劍竟能承受真氣沖擊，持劍者更是氣定神閑。武者的直覺如毒蛇噬心，提醒著他眼前青年絕非等閑。力度、速度及技巧達到一定程度后才有如此效果。

劍光再起時已化作漫天劍鋒，總在道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時突入空門。道袍袖口無聲裂開三寸，血珠尚未滲出便被劍氣蒸作紅霧。道人暴喝聲中黑霧驟起，陰障之術如墨染宣紙般漫開，劍鋒刺入竟似陷入泥淖。

苗殤手腕輕振，劍身振鳴。破空式起時風墻自生，劍氣凝作月牙白虹貫入黑霧。陰障如遇沸湯的積雪般消融，道人已借勢騰空，雙指并攏引動天雷。兩道紫電破云而下，卻在觸及青衫前被劍鋒引偏，將丈外數塊碎石擊作齏粉。

落地時道人法訣已成，乳白光圈如鎖鏈纏身。苗殤無奈，正要運功，卻見對方突然撤術，拂塵收束入懷：“好手段！今日貧道領教了！“話音未落已化作青煙遁去，唯余半截斷裂的槐枝飄落——方才禁錮之術發動時，苗殤劍尖早已抵住其命門要穴。

十丈外古樹梢頭，道人現形時道袍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電光石火間，他分明感覺苗殤即將運功時，周身中流轉的先天罡氣——雖然微不足道，但那確實是即將半步踏入先天境的征兆。什么藥引，什么顏面，在生死面前皆成虛妄。此刻他只想速回洞府，再也不想招惹此人了。先前以為所謂的苗殤不過是被人們過分夸大其詞，然而在親自交鋒之后，才真正認識到對方的實力之強。

原本他打算即便不敵，也要奮力搶奪那女娃，然后借助道法遁逃，因為那可是難尋的藥引呢。盡管他尚有諸多法術未曾施展，但似乎已無此必要。短短交鋒不到一刻不到的時間，甚至更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