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之間,姜竹銳將目光停在一幅字前,仔細端詳。他一皺眉,立有所悟:“果然……”
“明喜哥,你來看!”
鄭明喜走上前,只見一首五言絕句,用瀟灑卻不怎么規(guī)矩的字跡書寫著:
“山影入底淵,明鏡映彩顏。待到還京日,重賞舊時民。”
旁邊還有落款小字:“洪奇十五年歲在癸巳仲春,姜竹銳書”。
“明喜哥,這就是我離開京城前,在這里留的詩。你看這個……”姜竹銳把手指向“民”這個字,只見文中唯有這個字寫得不太規(guī)正,稍靠右偏了一些。
鄭明喜立刻明白了,說道:“這個'民'字少了個偏旁。”
“是的!”姜竹銳拉著鄭明喜走到廳堂一側(cè),踏過木門,來到了廊子上。一幅秀美的畫卷立刻呈現(xiàn)眼前:湛藍的天空下矗立著一座高聳的青山,山上盛開著片片彩色的花朵,山腳下是一條寬闊的江流,江水清澈見底,映著五彩斑斕的山影,滾滾淌向遠方,河水偶碰到礁石,微微濺起白色水花,像是開在水中的朵朵白蓮……
“好美的景致!”鄭明喜感嘆道。
“這座山叫作珉薈山,下面的是珉薈河。”姜竹銳說道:“珉乃左王右民,潔白如玉之意。”
“所以你做這首詩的本意是……”
“待我還京之日,再一次觀賞這珉薈山和珉薈河的美好風(fēng)光。”
鄭明喜輕嘆道:“看來這僅是一首寫景達意的詩。是有人故意在此處抹去了王字旁,又借'重'字的兩音兩解,歪曲本意,傳于民眾。”
鄭明喜轉(zhuǎn)身,對著店小二問道:“小二,平日里這些字畫是否有人看管?”
小二搖了搖頭,說道:“這些都是客人隨性而做的字畫,又不是什么奇珍異寶,用不著特意看管。平日里,多有像您這樣對這墨堂感興趣的人來此賞閱,我們不做約束的。”
“了然。你忙去吧。”鄭明喜說道。小二應(yīng)聲下了樓。
姜竹銳低下了頭,帶著幾分悔意地說道:“當(dāng)年,我看到那么多人在這里題字留墨,僅是覺得好玩,便也湊上了這么幾句小詩,以為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鄭明喜冷笑一聲,說道:“確實沒想到,別有用心之人會借此發(fā)揮,給你出了這樣一道難題。”
“不過……”鄭明喜面色一轉(zhuǎn),打趣說道:“也怨你這詩寫得著實稚氣粗劣,韻腳都沒押住。哈哈,你若不是皇子,這首詩恐怕早被人丟去喂豬了!”
姜竹銳瞥了鄭明喜一眼:“那你倒是也作一首試試,看看能比我的強多少!”
“這不張嘴就來嘛。”鄭明喜搖頭晃腦地念道:“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
“呵呵,這是你作的?”姜竹銳咧嘴一笑,應(yīng)和了一句:“好吧,詩圣。”
姜竹銳的笑容漸漸淡去,他把臉朝向了眼前的青山碧水,目光延向遠方,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鄭明喜問。
“明喜哥,你說松林截擄的人和這煽動民眾之人是同一撥人嗎?”
“不太好說呀……”
“為什么?”
“如果是同一撥人的話,手段可以不同,但目的應(yīng)該一致。可擄走你和讓你失信于民而毀你,這不像是同一個目的。”鄭明喜琢磨了一下,接著說:“但從大體上看,都是在找你麻煩,似乎也是一個目的。”
姜竹銳瞥了鄭明喜一眼,嘆了口氣:“你這說了等于沒說!”
“哈哈,是有點兒復(fù)雜……”鄭明喜拍了下姜竹銳的肩:“不過,這才是剛開始!怕嗎?”
“怎會!”姜竹銳堅定地說道:“明喜哥,咱們進宮吧。我倒要看看,是誰在找我麻煩,又有多少難題在等著我!”姜竹銳的眼中閃出了一道倔強的光。
......
穿過高大氣派的宮門,姜竹銳和鄭明喜在侍衛(wèi)的護送下向前走著,開闊的殿前廣場像一片平靜的湖面,光亮無波。夕陽染紅了天邊,余光穿過前方氣勢恢宏的大殿,在青灰色地磚鋪就的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也映著二人英氣如松的側(cè)臉。
左右兩邊,精致玲瓏的望樓守在高高的紅墻之角,如同窈窕女子在夕陽中亭亭玉立。
抬頭望向前方,廡殿頂上層疊著姜黃色的琉璃,頂檐下精巧的榫卯構(gòu)件透著油亮的木色,一排粗大暗紅的朱漆梁柱、白玉石的臺基、銅柱的四鼎大門海無不展示皇家的氣派……眼前便是氣宇軒昂的“永安殿”了。大殿坐北朝南,側(cè)后方還有矮一點的東西配殿端坐兩側(cè),與這主殿組成了一個“山”字形。
一條蜿蜒的小河從殿前繞過,白玉欄桿、虹拱橋面,浮云紋望柱都被晚霞附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溫雅之至。
姜竹銳說道:“明喜哥,前面這永安殿便是每日父皇與大臣們上朝議事之地。但現(xiàn)在這個時辰,父皇怕是早回后面的養(yǎng)儀殿休息了。跟我過去吧。”
鄭明喜點了點頭,一邊隨著姜竹銳向前走,一面機警地環(huán)顧四周,想要盡可能地把這皇宮每個角落看個透徹。
“竹銳,你小的時候,這宮里就這個樣子嗎?”鄭明喜問道。
“明喜哥,你指什么?”姜竹銳回答道:“這大體上的建筑嗎,沒什么變化。”
鄭明喜琢磨著:“我怎么感覺這里好像少點兒什么。”
“皇宮還能少什么?”姜竹銳笑道:“要說少,應(yīng)該是少了良田和驢子吧,哈哈。”
鄭明喜微微一笑,沒有回復(fù)。他們走到永安殿的臺階下,鄭明喜看向光亮平整的丹壁石,四周純白一縱的圍欄,再抬頭看了看燕翅般的殿脊,想了一下,說道:“少了瑞獸!”
“啊?”姜竹銳連忙環(huán)顧四周,回應(yīng)道:“呀,就是的!明喜哥,你這么一說,我才注意到。怎么哪兒都光突突的,民間的屋檐房梁還會畫個鳥雀、仙鶴,雕個蝙蝠大象的,可這偌大的宮殿,怎么僅有點浮云花草圖案,卻一只瑞獸都沒有!
“以前也是這樣,只是我從小看習(xí)慣了,沒在意。”姜竹銳搖了搖頭:“不好,不好。等我去跟父皇說,叫畫師和工匠好好把這里打扮一下。”
“殿下,殿下……”這時,趙得壽帶著小跑地來到兩人跟前:“啊呀,我說皇長子殿下,您怎么才到呀,陛下一直等著您呢,快隨我到養(yǎng)儀殿去面圣吧!”
“趙公公,我這路上耽擱了一下。這就去,這就去!”姜竹銳笑呵呵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