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照在養儀殿內，就像一層金色的紗一直鋪到姜廣知的腳下。幾盞燭臺立在周圍，極力與太陽光爭亮。

姜廣知吃力地翻閱著奏折，時不時地揉揉眼睛。

“趙公公，再去給朕點幾盞燈，要亮些，還要更亮些！”

趙得壽趕忙又命人布了幾盞燈來，圍著姜廣知擺了一圈。他就如同被火熏烤的鴨子，開始呼呼冒汗，氣喘吁吁。

趙得壽連忙給姜廣知扇起扇子。看著姜廣知的樣子，趙得壽焦急地問：“陛下，這燈也太多了，您會不會覺得刺眼，覺得燥熱呀？”姜廣知擺了擺手。

趙得壽給姜廣知又遞上一只帕子：“陛下，您還是歇歇吧，保重龍體呀！”

姜廣知把奏折慢慢合上，深呼了一口氣，說道：“趙公公，你覺得我還有多久壽命？兩年？一年？幾個月？”

趙得壽嚇得撲通往地下一跪，說道：“陛下，您只是太累了，養一陣子定會龍體康健，福壽百年！”

姜廣知口氣一變：“別敷衍！說實話！”

趙得壽滿臉愁容，放低聲音說道：“陛下，老奴怎斷得出此事呀？要不還是讓老奴去把許太醫找回來，再給您診診？”

“不必了，沒有用的，這兩年壽命已是賺到！”姜廣知的神情落寞之極，轉瞬他又顯出一絲擔憂的神態，接著說道：“許太醫他現在……”

“陛下，您放心，只要您不找他，沒人找得到他！”趙得壽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姜廣知舒了一口氣，慢慢靠倒在一旁，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

這時，一個小太監跑上前，剛要啟奏，趙得壽連忙示意他止言。

“無妨！”姜廣知慢慢睜開眼睛，緩緩說道：“是不是竹銳來了？”

小太監連忙回稟：“是的陛下。皇長子殿下求見！”

“讓他進來吧！”

姜竹銳快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行禮道：“兒臣拜見父皇！”

姜竹銳一抬頭，看到圍繞在姜廣知周圍眾多盞燭臺，甚是驚訝：“父皇，現在天色也不黑呀，您為何要點這么多盞燈？”

姜廣知沒有回答，僅是示意趙得壽撤去了幾盞。

“有什么事？”姜廣知無精打采地問道。

“啟稟父皇，我這游歷兩年，發現很多為官不清，欺民傷民之事。我都一一記錄，請父皇嚴懲這些人，以正國之法度，還民之安寧。”說罷，姜竹銳從懷里拿出一個破破爛爛的冊子，遞了上來。

姜廣知翻開冊子，立刻皺起了眉，說道：“竹銳，你的字怎么還寫得這么歪七扭八，一點長進都沒有。”

姜竹銳撓了撓頭，面露慚色，說道：“兒臣在外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哪兒得空練字呀。”

姜廣知把冊子粗略瀏覽了一番，他的面色逐漸凝重，眉宇間擰起深深的皺紋，說道：“竹銳，你這里面所記之人，不僅有名門望族、知縣、主簿，連知州、知府都有。瞧，這兒還牽扯出個都察院的副都御史……你這剛要做太子，就要懲治這么多人？”

姜廣知合上冊子，面帶憂慮之色看著姜竹銳，說道：“立威固然重要，但也不要鬧這么大動靜，以免失了人心。”

姜竹銳聞言，身形挺拔如松，目光炯炯有神，他義正言辭地回應：“父皇，兒臣所求的是民眾百姓之心，而非這些財閥、污吏之心！他們作惡多端，百姓深受其害。”

姜竹銳握緊拳頭，接著說道：“尤其那個都察院的副都御史，身為執法要員，竟以身試法，助其內弟打壓良臣，做上了知府之位，并與其弟共謀貪墨枉法，剝削民脂民膏，當地百姓怨聲載道！若不鏟除這些侵蝕國本的蛀蟲，長此以往，大鈺民心何在？江山如何穩固，天下又怎能長治久安？”

姜廣知看著姜竹銳炙熱而堅定的眼神，嘴角漸漸露出一絲微笑，他把冊子遞給趙得壽，吩咐道：“傳朕旨意。此名錄，交于刑部，讓他們一一核查，按律法行事，絕不姑息！至于都察院內部……除了懲戒此副都御史之外，罰扣總都御史三年俸祿，全員俸祿罰扣三成，并讓其內部自省自查，凡有不稱其職、徇私舞弊者，嚴懲不貸！”

“是！老奴這就去辦。”趙得壽躬身應道。

姜竹銳眼睛大放光芒，咧著嘴，笑道：“謝謝父皇，我就知道父皇是最賢明的君主！”

姜廣知嗤鼻一笑：“好了，沒事便退下吧！”

姜竹銳趕緊接上：“父皇，兒臣還有事！兒臣回京之時……”

還未等姜竹銳說完，姜廣知便打斷了他：“你那首詩作得確實拙劣！”

“父皇……您都知道了？”

“昨日你倒算機敏，用了緩兵之計，但此后你可是有什么辦法圓此事，復民愿？”

姜竹銳從邊上挪來一凳子，在姜廣知身旁一坐，說道：“父皇，讓我慢慢跟您說。”

姜廣知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速速說，朕倦了。”

“我想在京城召開醫術大會！”姜竹銳提高了音量說道。

“醫術大會？”姜廣知努力睜大了眼睛。

“是的，朝廷發告示，召天下之神醫奇才聚于此，以京城百姓之病疾為比試之標的，由太醫院提供藥之原材。一月為期，大會評出三甲者，由朝廷重賞之，即便未入三甲，但凡名列前茅者，均由史官記入大鈺神醫錄，榜于天下！此大會一年一度，長久為之。”

姜廣知一臉困惑，問道：“此舉與你應允的重賞京城百姓，有何關聯？”

姜竹銳答道：“一來，此醫術大會的比試以京城百姓的病疾為標的，則等同于眾醫者免費問診于京城百姓；即便疑難雜癥，也可有神醫爭先診治，豈不是有更大康愈機會？身體康健乃民生之根本，民眾之所愿，此舉對百姓便是引其祥福之道！”

“那二來呢？”

“二來，此大會不僅召天下醫者來京城，還會有很多觀者看客、尋醫者慕名而來。屆時，住店、吃飯、購物需求必然增加。客店、食肆、商鋪的生意怎能不紅火？而其帶動雇傭、采買之需也更多，自會有利于民。”

姜廣知微微露出了笑容，接著問道：“那你怎知，天下神醫奇人愿不遠萬里地來此京城參加醫術大會呢？”

姜竹銳胸有成竹地說：“原因有三。

“醫者仁心，在他們看來，京城的病患與他地病患并無兩樣，形為比試，實則醫病，均可積善緣，攢福報，并無不妥，此為一；

“凡為醫者，必然希望增進醫術，而此大會匯集天下神醫奇才，乃是交流增益之良機，不可多得，此為二；

“除了三甲者可獲重賞，還可為名列前茅者記入大鈺神醫錄，這本是對醫者最大的獎賞。一戰成名，流芳百世，回到他地也定不需再為生計發愁。此為三。”

姜竹銳把身子往前探了探，靠近姜廣知，繼續說道：“而朝廷發起此舉，將太醫院的藥材分享于民眾，免費為民醫病，解民眾之疾苦，必也會被傳為佳話。

“對三甲者的重賞無需金錢，而是將文淵閣中珍藏的醫學典史、藥經巨著賞賜下去。這些寶典藏于皇宮深宮之內本就無用武之地，理應分享于適用之人，發揮其更大作用，不是嗎？而對醫者而言，這些典籍必是無價之寶！”

“此舉有多利而無一害，您看如何？”姜竹銳停了下來，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姜廣知，燭火跳躍的光影在眼中忽隱忽現。

片刻后，姜廣知深呼一口氣，露出了笑容，說道：“就按你說的去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