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殿中光影交錯，映照出姜廣知臉上淡淡的憂慮之色。
北線已經很久未見危機，陸叢此時突然回朝覲見，似現不祥之兆。一時間，殿內空氣仿佛凝固，緊張之氣彌漫。
陸叢表情嚴肅，目光堅定，稟道：“啟稟陛下，北線的防御工事一直為防備千鹿國而建，由翁田大將軍戍邊近二十載，雖遇對方屢次挑釁，翁將軍均得以平定，未發生破關危機。
“但如今，翁將軍早已年過六旬，身體漸衰，即便威名仍在，也無法繼續長久壓制千鹿的野心。數月來，縷見對方在邊境有訓兵、調兵之動作。近日，甚至發現有千鹿皇子親臨邊境，巡視之舉。唯恐他們要有大動作。故而翁將軍特讓我速報朝廷，早做防范。”
姜廣知努力把身子挺直，嘆道：“二十年了……人終有一老，驍勇強悍的翁將軍也不例外……“
姜廣知輕輕搖了搖頭，接著說道：”對此情形，翁將軍是何提議？”
陸叢遲疑了一下，回復道：“回陛下。北境現有駐軍十萬人，分別為幽蘭鎮六萬，蒼巖鎮四萬，共守十四城十九關。以往零散戰役，即便千鹿增派兵力，集中攻某一城池。因我城關修筑易守難攻，巧調兵力，我軍是可以應對的。
“但是，如若千鹿兵力大幅擴張，分派幾路兵馬同時攻我城關，則危險重重。對我大鈺而言，北線一但有破，敵人可直插腹地，沿途關隘很難抵擋。
“故而翁將軍提議，其一，便是向朝廷請命，增兵北境！”
“需增兵多少？”
“增兵十萬！”
陸叢此話一出，大殿內像是涌來一群蜂，嗡嗡嚶嚶的議論之聲驟起。
姜廣知面色凝重，未做回應。
戶部尚書方東仁最先沉不住氣，干干瘦瘦的小老頭兒，說話卻聲如洪鐘：“啟奏陛下，老臣認為萬萬不可。一但大幅增兵，必損耗財力物力。十萬兵馬……其匹配的糧草、裝備、武器等供給保障，數目龐大。目前危機僅為推測，這仗也未必真打得起來。而這樣長期備兵，著實有傷國力！”
“臣附議！”只見兵部尚書周充急忙上前，扶了下官帽，懇切地說道：“陛下，目前東、北、西、南四線之中，北線翁將軍統領的十萬大軍，已是兵力最多的一線。如若再大幅增兵，唯恐其他三線駐軍守將大有不滿，動搖軍心。且這樣做，全國的布軍之策也隨之大變。還請陛下從長計議！”
陸叢擼了下袖子，轉頭看向趙、周二人：“待到大軍壓境，再備就來不及了！”
趙東川回道：“那若判斷錯誤，千鹿并未有大舉進攻之實，這增的兵，龐大的供給，又要一直消耗到何時呢？”
“這……”陸叢不知該如何回答，頭上冒出了汗。
姜廣知問向陸叢：“陸副將，你剛才說增兵乃翁將軍建議之一，那他其他建議呢？”
陸叢擦了下漢，答道：“回陛下，翁將軍提議之二，推其長子翁子忠接替其任大將軍一職，統領駐軍，繼續堅守北線。”
“翁將軍他自己呢？”
陸叢答道：“翁將軍希望能調返都城，留在陛下身邊，繼續為陛下效忠！”
這句話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堂之上再次掀起一陣波瀾。眾臣的表情各異，有的眉頭緊鎖，顯露出深思的神情；有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還有的瞪大眼睛，發出驚訝之聲。
姜廣知的眼神緩緩掃過臺下眾人，輕嘆一口氣，即便心有所想，但他并未表露，而是把眼神看向了曹安、劉一樹兩位丞相。
曹安心領神會，立馬上前一步，說道：“陛下，老臣有話要講！”
“右相，請講。”
“以老臣之見，此事雖因邊關局勢隱憂而起，但翁將軍的提議恐矯枉過正。”
“怎么說？”
曹安厲聲說道：“首先，增兵十萬，數目過大。邊境即便危機四伏，但翁將軍駐邊二十載，戰功赫赫，不乏制敵之術；增兵數量遠超應有儲備，是否有其他動機？
“其次，翁將軍將統軍之權繼交其子，是否有私心？為何不舉薦良臣，以示公平？
“再次，翁將軍既已年高，為何不告老還鄉，而要回這廟堂之上？若如其意，與其子不正好里外照應。說句不好聽的，若翁將軍藏有異心，則這般布局大有利益！”
曹安言之鑿鑿，他那鐵皮般的臉上只有嘴在動，見不到任何一個表情。
陸叢聽的是火冒三丈，拳頭緊握，恨不得上去給曹安一拳，但反駁的話，他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僅吐出一句：“陛下，翁將軍不會的！”。
此時，姜竹銳心里的火也騰騰燃起，他狠狠地瞪了曹安一眼，說道：“父皇，兒臣認為右相此話，著實不妥！”
姜廣知看向姜竹銳：“太子何意？”
姜竹銳義正言辭說道：“翁將軍駐邊二十載，掣肘千鹿野心，保我大鈺太平，丹心可鑒！兒臣游歷時，也曾到訪北境之城，百姓對翁將軍贊賞有嘉！右相這樣妄加猜疑，不僅對翁將軍不敬，更是對勞苦功高的邊關將士有所菲薄！妄議其帥，軍心何所！“
姜竹銳瞥向曹安：“還請右相慎言！”
“哼，為國所憂，直言進諫，老臣一向如此，改不了！”曹安趾高氣昂地把頭抬起。
“你……“姜竹銳真是被曹安那副模樣氣到了，使勁咬著后槽牙。
眼見兩人火藥味兒越來越濃。左相劉一樹連忙上前，當起了和事佬。他和顏悅色地說道：“和為貴，和為貴！太子殿下心慮邊關居民所情所感，右相心憂國政之隱憂，都對，都對！”
曹安沒搭理劉一樹，反而帶著輕蔑口氣問向姜竹銳：“那以太子殿下之意，對翁將軍不該有疑，故而兵可增？翁子可承？其可返朝堂，是嗎？”
姜竹銳剛想說什么，又趕緊剎住，心想：“曹安你這是在給我挖坑吧？我要是順著你這話，全盤應下，那不立刻跟戶部和兵部撕了臉。再說了，兩位尚書說的也有道理。我可不能因跟你賭氣，而逞口舌之快！”
姜竹銳頓了一下，眼珠一轉，說道：“邊關無小事，審時度勢，防患未然，我認為翁將軍提議之本心沒有錯。
至于增兵十萬，并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之事，且戶部、兵部所言中肯，損耗確實過大。兒臣有一居中之策……”
姜廣知好奇地看著姜竹銳：“說來聽聽。”
“啟奏父皇，兒臣認為，兵可增。但并非以以往的全制服役募兵征兵方式，也非從他地征調。而是就在這西線十四城中征募續備之兵。”
“何為續備之兵？”
“即男丁忙時耕作，閑時練武，戰時出征！”
“在這十四城中征募，是因地緣之近，便于調遣？”
“還有另一原因：本地兵役，其愛城護家之心更為誠摯迫切，戰力更足！”
姜竹銳此話一出，朝堂之上嘖嘖稱羨之聲暗起。
“妙哉，妙哉！”又是戶部尚書方東仁最先跳了出來：“陛下，臣認為太子此策可行，臣附議！”
緊接著，幾位大臣也紛紛上前：“臣附議！”
曹安沒理眾人，接著追問姜竹銳：“那請問太子殿下，另外兩事……”
姜竹銳說道：“選將用人，必先知人。本宮對翁將軍及其子不甚了解，還請陛下圣裁！”姜竹銳拱手作揖，目光轉向姜廣知。
姜廣知蒼白的面龐微微露出笑意，道：“西線增兵之事，就按太子之法，在北境十四城內征續備之兵。具體事宜，兵部先草擬個辦法來，呈報于朕……哦，不，先給太子看吧！”
“兒臣領旨！”姜竹銳答。
“臣領旨！”周充答。
姜廣知歪靠在龍椅上，雙眼耷拉了下來，接著說道：“至于北線換將，翁將軍回京之事，容后續再議吧！”
說罷，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氣，但這口氣并沒有帶給他任何的活力，反而像是在他的胸中積聚了一團濃重的陰霾。他面如枯槁，身體更是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軟塌塌地倚靠在椅背上，那副模樣，仿佛下一刻就會化作塵土，隨風而去。
姜廣知的狀態讓整個大殿內都彌漫著一種壓抑而沉重的氣氛。空氣中仿佛凝結著冰霜，讓人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官員們站在那里，面露憂色。還有官員想要上奏，被細心的劉一樹一個眼神擋了回來。
劉一樹走上前，對著姜廣知深深地一揖，語氣沉重而堅定地說道：“陛下，今日各位大臣已無事奏報。請陛下放心修養，保重龍體！”
姜廣知努力睜大雙眼，緩緩看向姜竹銳，那種眼神像是要交代后事般沉重又殷切。姜竹銳的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心疼、感動、焦急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