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竹銳面對著常太師,也盤坐在了地上,腰背挺直,雙手規(guī)矩地放在膝蓋上。鄭明喜和譚莯則一左一右站其身后,如同兩尊金剛護法。
夕陽的余暉透過樹梢的縫隙,灑在他們身上,形成了斑駁而修長的光影。微風輕輕拂過,帶著一絲絲涼意,吹起了他們衣袂的邊角。
姜竹銳從腰間取下一個小荷包,小心地將那只棕紅色的蜂蟲從荷包中倒入手心,蜂蟲通紅的眼睛較此前暗淡了些,但依舊透著讓人心悸的微光。
“太師,請問您可認得此物?”姜竹銳把手掌攤在常太師面前。
常太師用指尖捏起蜂蟲,仔細看著,眉頭一顫一顫地,似乎在用力搜索著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
片刻后,常太師倒吸了一口涼氣,凝著眉說道:“這……好像是……蠱血毒蜂!”
說著,他把蜂蟲往姜竹銳手中一丟,在衣服上使勁蹭了蹭手,嫌棄地說道:“趕快拿走,這東西邪得很,我可不想再碰它!”
姜竹銳很是詫異,瞪大眼睛問道:“蠱血毒蜂?是什么?”
常太師喝了一口酒,說道:“我曾在先朝的一本記錄旁門左道的雜書中見過此物,傳說此蜂為胡山巫士所養(yǎng)的一種奇物,取幽蠻之地的罕見崖蜂,以九十九種不同動物的血液飼養(yǎng),并日夜施以蠱術(shù)咒法煉之。一但煉成,此蜂可行千里而不怠,并與其豢養(yǎng)者同視同聞,用邪煞之氣殺人于無形之中。”
“啊?真的?”
常太師瞥眼看著蜂蟲,說道:“看這蜂的樣子是跟那書上說的差不多,但這種異書雜論,是否可信,無從考證。”
“胡山?怎么又是胡山!”姜竹銳忿忿地說。
“為什么是‘又’?”
“太師,您可知胡山皇室善巫蠱咒術(shù)?尉遲嚴辰死前還下了惡毒之咒?”
常太師一挑眉,問道:“誰對你說的?”
“母后!”
“哦……”常太師淡淡地說道,“她說是,那就是了。”
“什么意思?”常太師的話,讓姜竹銳捉摸不透。
“沒什么意思,你還有問題嗎?”常太師岔開了話題,咕嚕咕嚕地灌著酒。
“有,當然有!”姜竹銳問道:“太師,請問'震鱗草'為何物?”
聽此話,常太師嘴里的酒差點兒噴出,他睜大了眼睛,問道:“你是在說'震鱗草'?”
“是呀……震鱗草!”
常太師頓了一下,放下酒壺,反問道:“你可知道'震鱗'為何物?”
姜竹銳眉頭微微皺起,搖了搖頭。
常太師輕輕撥開擋在眼前的一撮白眉,說道:“古有云:'震——雷之裂者';'鱗——磷火之甲'。'震鱗'其實是指……“他故意停頓片刻,眼睛瞟向姜竹銳。
姜竹銳眉頭緊皺,沒猜出分毫,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常太師。
“哎呀,'震鱗'就是龍啊!而'震鱗草'乃龍須所化之神物!“
“啊?龍?龍須?”姜竹銳大吃一驚,“可這龍本就是傳說中的神獸,并非真實之物呀!又怎會有龍須化為奇草?”
“你怎知龍非真實之物?若為虛無,那歷朝歷代的君主為何自詡真龍?zhí)熳樱俊?/p>
“這……”姜竹銳被懟得不知所答,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常太師悠悠地看向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層。他說道:“龍之,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幻化多變,神力莫測……凡人未見龍,恐怕僅是不識龍而已……”
姜竹銳看著常太師幽深的眼神,似乎空中正有只神龍隱于云端,俯視著眾生。姜竹銳半信半疑地低下了頭,說道:“是學生淺薄了。”
他接著問道:“有勞太師,您可知震麟草更多奇妙之處?此草可治病嗎?”
“治病?不知道!”常太師搖了搖頭,說道:“我只聽說此震鱗草藏匿于邪魔之地——九紫陰山,但這九紫陰山究竟于何處,無人知曉!這山都不知道在哪兒,這草更沒人見過,誰知道它能不能治病。”
常太師拿起酒壺,又大口喝了起來,眼看著一壺酒已見底,他仰起頭,把壺嘴倒了過來,將最后幾滴倒入口中。隨后,他一臉不舍地將空酒壺扔到一旁,抱著剩下的兩只酒壺,站起身來,一甩衣袖,說道:“好了,為此美酒,我得去弄倆小菜吃吃。這山里吃食不多,就不留你們一起吃了啊。”
眼見常太師這是要送客的架勢,姜竹銳一臉無奈,卻也只能恭敬地作了個揖,沒敢多說什么。
鄭明喜倒是不客氣,橫跨一步擋在常太師面前,說道:“常太師,您別那么急嘛,還有問題請教!”
常太師嘖嘖嘴,不耐煩地說:“怎么還有問題呀?”
鄭明喜嘿嘿一笑:“三壺酒換三個問題,已有兩問,再請教最后一問,可否?”
常太師瞥他一眼,想從旁邊繞過去,卻被鄭明喜左晃右晃地一直擋在前面。常太師無奈地跺了跺腳,說道:“好,好……你問吧!”
鄭明喜從腰后取出一支箭,正是他們回京路上,襲擊車隊的那只三叉箭。
“常太師,請您看看此箭,是否有特別之處?”鄭明喜說道。
常太師接過箭,一邊看,一邊念叨著:“這箭頭嘛,銅制倒刺三叉,沒什么特別的;這樺木箭身,在西北面大部分地區(qū)也常用;兩道游云……”他凝著眉思考了一下,搖搖頭,“這圖案也太簡單了些,大概是用于裝飾……”
“這翼尾……”常太師仔細看著。
“等等……”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著箭,轉(zhuǎn)身向那只巨大的鳥籠走去。他彎下身鉆進了鳥籠,在里面上上下下?lián)芾瑢ふ抑xB兒們被他攪得不得安寧,撲扇著翅膀,發(fā)出撲通撲通的響聲。一時間,鳥籠內(nèi)羽毛翻飛,鳥鳴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片刻之后,常太師鉆出了鳥籠。他的頭上、身上、連那白胡子上都粘著五顏六色的羽毛,肩頭甚至還掛著一灘鳥屎。那幅模樣顯得格外滑稽。
姜竹銳三人見狀,想笑又不敢笑,他們使勁掩住嘴,強忍笑意。
常太師走到他們面前,抬起了雙臂,只見他一手拿著箭,一手還擒著一只鳥。此鳥大體看去,和鴿子有幾分相似,但卻不盡相同。它的羽毛光滑如綢,閃爍著油亮的藍灰色光澤,唯獨頭頂那一抹鮮艷的紅色,宛如一顆精心鑲嵌的紅瑪瑙,引人注目。
常太師輕輕展開鳥的翅膀,藍灰色的羽毛間竟閃現(xiàn)出了深紅色的光澤,如同深藏在寶石中的火焰,變幻莫測,異常獨特。
常太師把箭尾湊在鳥的旁邊,對比著,說道:“瞧瞧,是不是這種羽毛?”
姜竹銳三人湊上前,目光凝聚,不由地驚呼道:“沒錯!正是這種鳥的羽毛!”
常太師輕輕一揚手,放開了鳥兒。那鳥兒就如同離弦的箭,噌地飛向空中,伴著一聲清亮的鳴叫,轉(zhuǎn)眼消失在視野中。
“太師,這究竟是何鳥?”姜竹銳好奇地問道。
常太師答道:“此鳥名為赤冠翟,不僅聰明過人,識主認途,而且羽翼奇特,飛行速度驚人。用于傳遞消息,遠勝于普通信鴿。只可惜,這種鳥兒只生于千鹿境內(nèi),在我大鈺不易繁衍,較為少見。我養(yǎng)的這幾只已算稀罕之物了。”
“千鹿!”這個名字如同石落湖心,讓姜竹銳一下子激靈起來,他回想起在朝堂上,陸叢那嚴肅而急切的奏報。
“倘若此箭果真來自千鹿,那么顯然,這個千鹿國不僅是在邊境虎視眈眈,更是早已潛入大鈺腹地,對皇室暗藏殺機了。看來,我所要面對的敵手是誰,其身份已經(jīng)昭然若揭了!”姜竹銳在心里默默思量著。
“可胡山又是怎么回事?父皇的病癥、孫尚書的猝逝,這些詭異之事又都指向這個已經(jīng)消亡二十年的舊國。是他們的皇族舊部陰魂不散?還是也有人逃至千鹿,計劃著什么陰謀……”姜竹銳愣在原地,心中的疑惑如同迷霧般層層疊疊,他的臉上布滿了愁云。天色越發(fā)暗沉,微光將他的面容塑上了一層冰霜。
常太師伸出手指,輕輕戳向了姜竹銳那沉思中的臉頰。姜竹銳如同被電擊一般,猛地抖了一下,從沉思中驚醒,眼神頓時恢復了清朗。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