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得壽端來一碗湯，恭謹獻于姜廣知前，低聲細語道：“陛下，皇后娘娘又差人送來了滋補湯，您喝點兒吧。”
姜廣知有氣無力地說道：“皇后有心了，但這些滋補之物，對朕毫無用處……”
“您還是喝點兒吧，至少讓身子舒坦些。”
姜廣知應付地抿了一口，便搖了搖頭，歪靠在一旁。
趙得壽看著姜廣知，心感沉痛，嘆息道：“若孫尚書沒死，或許還能尋到震鱗草……那么陛下龍體……”
“他必須死！”姜廣知突然目露兇光。
他努力直起身子，憤然叱道：“是他逼朕的！誰叫他竟私藏有先帝的遺詔，還敢用震鱗草來要挾朕！朕十七載勤勉治國，為大鈺立下的赫赫功績，難道都要泯滅于那一紙詔書？讓世人如何評說于朕？！朕乃大鈺堂堂正正的皇帝，什么都改變不了！朕就算止命于此，也絕不會妥協于他，絕不能讓那道遺詔公之天下！”姜廣知激動地使勁咳嗽起來。
趙得壽見狀，心下一驚，連忙跪地安撫：“老臣罪該萬死，不慎提及此事，驚動陛下圣懷。陛下息怒，那遺詔已在孫墨宅中尋得，焚毀無存。陛下盡可放心。”
“嗯……毀掉就好，毀掉就好。”姜廣知使勁喘了幾口氣，情緒稍定，緩聲說道，“然，這么多年來，孫墨為大鈺社稷勞心勞力，還是功不可沒的。厚葬他吧！”
“是！”趙得壽緩緩起身，去攙扶姜廣知：“陛下，讓老奴扶您去榻上歇息吧。您看，要不要喚皇后娘娘呢？”
姜廣知猶豫片刻，說道：“罷了，她來了，徒增憂慮。讓她看顧好自己便是。”
“是！”
……
這一夜，姜廣知臥于龍榻之上，心緒紛擾，明明倦怠不已，仍難以成眠，那日之景歷歷在目，如魅影纏心，揮之不去：
那日，養儀殿內，空曠無人，唯趙得壽與許重太醫侍立左右。
此時，孫墨手捧一株震鱗草，恭謹獻于姜廣知之前。
許太醫疾步上前，接過草藥：“可算來了，老臣這就煎藥去。”說罷，許太醫轉身退了下去。
孫墨語氣沉重，說道：“陛下，這棵震鱗草，怕是老臣獻上的最后一棵了！”
姜廣知心頭一緊，追問：“此言何意？”
孫墨答道：“九紫陰山，乃邪魔禁地。去采此草之人，九死一生，即便僥幸生還，為守此九紫陰山之秘，回來之后必須殺之。長此以往，毀人無數，過于殘忍。”
姜廣知眉頭緊鎖，說道：“朕乃一國之君，眾多死士為朕賣命，難道怕無人可用嗎？若孫尚書有所顧慮，無需親自派遣，只需將九紫陰山之地告知朕，朕自會安排。無須孫尚書為此憂愁。”
孫墨肅然回道：“恕老臣不能從命！守護九紫陰山之秘，乃先皇賦予老臣之重任，即便身死，亦不會泄露半分，陛下亦不例外。為救陛下，老臣已破例從中取震鱗草數株，斷無可能再有逾越！”
姜廣知面露怒色，厲聲說道：“你明知震鱗草乃朕唯一續命之物。難道你是要看著朕赴死不成？”
孫墨沉默須臾，目光灼灼地說道：“若陛下想讓老臣繼續尋草，需應老臣一事。”
姜廣知催促道：“講！”
孫墨自寬袖中緩緩取出一張卷軸，上前一步，遞于姜廣知。
姜廣知緩緩展開卷軸，一見之下，大驚失色，呼道：“這……這是……”
孫墨語氣沉重地說道：“先皇駕崩之前，并非如世人所知，只留了傳位陛下的口諭。實則，先帝已早已留有一份遺詔，此卷軸即為遺詔抄本。其上內容……”
姜廣知死死盯著卷軸，目光來回掃視，忽然從龍椅上一躍而起，顫聲斥道：“妄言！朕絕對不信！這是假的！”
孫尚書神色平靜，拱手一禮，徐徐說道：“先皇確有此遺詔，交于老臣秘藏。待公之于眾之時，陛下大可先驗其真偽。老臣定不阻攔。”
姜廣知激動追問：“當年你為何不拿出來？十七年了……這十七年中，你為何隱而不發？”
孫墨長嘆一聲，目光灼灼：“當年陛下如何登基的，天下人或不知，但老臣豈能不知！當年若將此遺詔拿出，老臣恐怕早已命喪黃泉，尸骨無存了。”
孫墨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無論如何，陛下治國十七載，在治理朝綱，守護江山上功績昭昭，老臣也是看得透徹。為了這大鈺得來不易的安寧，老臣一直將此遺詔秘藏未露。”
“孫墨呀，孫墨，十七年了，朕竟毫無察覺，你藏得可真好呀！那如今你為何……”姜廣知苦笑了一聲：“是呀，如今朕命懸一線，唯有這震鱗草可續命，你是要用此草要挾朕，讓我動你不得！”
孫墨端正身姿，拱手行禮，正色言道：“陛下，老臣以為，是時候讓真相大白于天下了。陛下已決定改立皇長子為太子，可見陛下心存愧疚。天下當歸原脈，先皇遺詔亦應公之于眾呀！”
姜廣知面色鐵青，反駁道：“那你將朕置于何地？！朕改立姜竹銳，是因為他確實比蘭錦更適合治理這天下。朕是為江山社稷考量！朕之胸懷，足可明鑒！”
孫墨堅持道：“陛下，此詔公開，更可助皇長子統領江山。無論如何，請您放下執念，還天下一個真相！”
姜廣知無力地垂下頭，地問：“朕若不應，朕便無法得到震鱗草了，是嗎？”
“正是！”孫墨堅定地答道。
“你我君臣這么多年，朕待你不薄啊，你為何如此逼朕呀！”
“先皇之托，老臣定不可負！”孫墨目光決絕。
姜廣知不住地搖頭，眼神空洞，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何時？你打算何時公布此事？”
“太子冊封大典禮成之后！”孫墨答道。
……
呼的一陣風，吹滅了姜廣知龍榻旁的一盞燭臺，姜廣知猛地睜開雙眼，面如紙白，他氣若游絲地喚道：“趙公公……”
趙得壽聞聲，連忙跑了進來，俯身應道：“老奴在，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燈滅了！太黑了！太黑了……”姜廣知宛如溺水之人般驚慌失措，氣息不定。
趙得壽環顧四周，見僅一燭臺熄滅，而其余燭光依舊璀璨，將龍榻四周照得如同白晝。趙得壽未做多言，馬上轉身出去又取了幾盞燭臺，一一點燃，置于榻邊。
趙得壽一面給姜廣知輕拭汗珠，一面安撫道：“陛下，都亮了，不會黑，不會黑的。”
姜廣知虛弱地咳嗽了幾聲，緩緩躺下身來，雙目漸閉，氣息漸沉。
“朕無錯，朕無錯……”他低聲呢喃，淚珠一顆，自眼角悄然滑落，映著燭光，閃爍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