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東方既白,晨光熹微,百官早已身著朝服,齊集于永安殿,恭候早朝。朝霞映照在殿頂的琉璃瓦上,閃爍著光澤。
然而時辰已過,仍不見姜廣知駕臨,殿內氣氛逐漸凝重。畢竟作為一位勤勉自律的皇帝,不上早朝的情況并不多見。
姜竹銳站在朝臣之首,眉頭緊鎖,頻頻望向殿外,心中涌起莫名的波瀾,不安的情緒如同蔓延的藤蔓,逐漸攀爬上他的心頭。
俄頃,趙得壽步履匆匆,踏入永安殿,神色肅穆。
“傳,陛下口諭!”趙得壽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地說道。
姜竹銳與眾臣聞言,齊刷刷跪地,接旨。
趙得壽宣道:“朕身體欠安,無力處理國事,遂決意隱退。自即日起,早朝由太子主持,國事全權交由太子決斷,百官需竭力輔佐。欽此!”
朝臣們先是一驚,仿佛被雷霆擊中,而后迅速收斂情緒,整齊劃一地跪拜于地,異口同聲地回道:“陛下圣體安康!”,聲音在大殿中久久回蕩。
趙得壽宣旨完畢,目光堅定地望了姜竹銳一眼,那眼神在無聲中傳遞著深意,讓姜竹銳心頭一緊。隨即趙得壽轉身離開,緩緩退出了殿外。
此時,永安殿內,朝臣們或面露驚愕,或交頭接耳,議論之聲此起彼伏。
“陛下這就隱退了?”
“毋庸置疑,這就等于傳位于太子了!”
“可太子才上了幾天朝呀,沒陛下坐鎮,他行嗎……”
這些竊竊私語,如同陣陣陰冷的風聲,在殿內飄來蕩去。
姜竹銳則面色凝重,如同雕塑般靜立,目光穿透殿外的重重宮墻,望向遠方。此刻的他靜得出奇,只有眼波微微蕩漾。
同一時刻,朝堂上下,只有筆直站立于眾臣之中的鄭明喜,與他同樣安靜,用灼熱的眼光凝視著他。
片刻后,姜竹銳深吸一口氣,平整了一下朝服,端正發冠,昂起頭,步履堅定地走上金階,立于丹陛之上。姜竹銳與那象征無上權力的龍椅僅一步之遙。
一些官員在心里打起鼓,這位年少的太子是否會一舉跨前,坐上那龍椅。倘真如此,這僭越之舉,足可引出一場好戲。
此時,姜竹銳轉過身,他的目光如電掃過朝堂之上的百官,那幅面龐除了洋溢著少年的英氣,更透出一抹威嚴與銳利。
就在眾人屏息以待之際,姜竹銳的目光卻落在了旁側的侍從身上。兩名侍從迅速會意,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把樸實無華的木椅,輕輕放置在龍椅左側前方。
姜竹銳走向木椅,緩緩落座了下來。
姜竹銳平穩了呼吸,聲音洪亮地說道:“眾位愛卿,今日可有事奏報?”
有的官員蠢蠢欲動,但還未等他們有所動作,姜竹銳再次開口:“本宮倒有一事需議。”
“李深旬!”姜竹銳開口喚道。
李深旬一個激靈,連忙從朝臣隊伍中小步跑前來,跪地叩首,激動地應道:“微臣在!”
“醫術大會籌備如何?”姜竹銳問道。
李深旬猛地被問起,倒吸了一口涼氣,答道:“回太子殿下,自大典之后,醫術大會之召榜已遍告天下,定于金秋十月舉行。”
“十月?現在才七月半,晚了些,可否提前至下月?”姜竹銳追問。
李深旬額角滲出細汗,小心翼翼地答道:“回殿下,太醫院籌備藥材、清點物品,需耗費些時日。況我大鈺疆域遼闊,各地神醫若要齊聚京城,下月實難成行。”
“八月不成,那就九月,尚有一個多月,足矣。速速再發榜文,醫術大會九月召開,不得延誤!”
“微臣,遵旨!”李深旬應聲退下。
姜竹銳繼續部署:“禮部負責統籌整場活動步驟,安排大會場所,務必井井有條;戶部摸查京城病患,久病不醫者先予登記,并速查京城客店、食肆、商鋪,以備四方來賓;太醫院加緊籌備藥材,制定評核標準;文淵閣挑選醫學典籍、藥經,以作獎賞之用……哦,對了,還要安排人手隨時記錄醫者行醫之實錄,后續編纂成冊,也必定成為我大鈺之醫術寶典……此事,就由太醫院和文淵閣聯手來做吧。”
“茲事體大,所涉各部眾多……就請……”說著,姜竹銳的目光掃向曹安。
曹安眼睛低垂,面無表情,傲然而立。
姜竹銳頓了一下,把目光轉向一旁的劉一樹:“就請左相攜領各部,確保大會順利舉行。務必將我大鈺神醫奇才匯聚一堂,揚我醫術之威,解民疾苦!”
劉一樹滿臉堆笑,邁步上前,躬身領命:“臣領旨!此醫術大會實乃福利百姓,恩典人才之良策,太子殿下睿智卓識,深謀遠慮,令人佩服!老臣定不負使命。”
姜竹銳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微笑,緊繃在心里的這件事終于安頓下來,情緒漸漸舒緩。然而,就在此時,曹安手持笏板,上前一步,陰沉著臉,朗聲奏道:“老臣以為,此事大體向好。但實操中必有問題!”
姜竹銳心中不禁暗自嗟嘆:“曹安啊曹安,你果然是時刻準備著給人澆冷水!”盡管心中有些不快,姜竹銳的面色卻不見波瀾,他溫和地回應:“右相有何高見,但請直言!”
劉一樹在一旁輕咳一聲,眼神不斷向曹安示意,似乎在提醒他注意言辭。
曹安卻仿若未覺,徑自說道:“殿下一句‘籌備藥材’說的那樣輕松,卻不知這背后有多少彎彎繞繞!太醫院原有藥材儲備是有數的,僅供宮中所需,若突然要為此大會而分用于民,其儲備遠遠不足。且評醫術高低,必有不少疑難雜癥,那么所需的稀缺奇藥也不在少數。這些藥材若想在一個多月時間迅速籌齊,你可想到會以何途徑?”
姜竹銳的神色逐漸凝重,沉聲問道:“是什么?”
曹安直言不諱:“其一,若向地方按年供之徑征納藥材,必加重百姓負擔,甚至可能引發官吏濫用職權,強取豪奪,壓榨百姓;其二,若朝廷出資從各藥店采買,難保不會有人借機哄抬藥價,從中牟利。價格一亂,那普通百姓又如何買得起藥,且這又給過手官員多少貪墨之機!”
曹安說得立正言辭,劉一樹連忙堆笑而道:“右相言過其詞了吧,不至于,不至于!”
曹安無視劉一樹,高昂起頭,面若寒霜,厲聲而言:“太子殿下只想其一,不想其二,思慮不周,急功近利,好事也會變壞事!”
曹安的語氣如嚴師訓斥,毫不留情。在場的官員們紛紛色變,一個個低著頭不敢吭聲,等著看太子的雷霆之怒。
然而,出乎眾臣·意料。姜竹銳未見怒色,沉默了片刻后,謙恭地說道:“右相提點的對,本宮確實考慮不周!”
眾官員錯愕地看著姜竹銳。
姜竹銳的眼神如秋日朗空,真切地說道:“藥與食,皆為民生之本。京城百姓是大鈺臣子,地方百姓亦是。斷不能因此大會,而生出紛擾,讓百姓承受無端之苦!化解之策,容本宮想想……”
言罷,姜竹銳閉目沉思起來。片刻后,他睜開眼,目光落在戶部尚書方東仁身上,喚道:“方尚書。”
方東仁急忙上前,拱手而應:“太子殿下,有何旨意?”
姜竹銳緩緩說道:“戶部掌管財稅民生,關于這次大會所用之藥,必然心中有數。請戶部即刻與太醫院攜手,對所有藥品評估用量,并標出明確價格,合理分配至各州縣。本次大會所用之藥,由朝廷額外采買,不列入歲賦征納,絕不可轉嫁給百姓。朝廷采購價格必須與市價持平,且對各藥倉征用藥材之數量,以其存量的兩成為上限,以確保百姓日常用藥不受影響。”
方東仁的眼睛放出了光,聲如洪鐘地應道:“太子殿下英明,臣必竭盡全力辦好此事!”
姜竹銳輕輕點頭,眉宇間閃過一絲思慮,遂開口喚道:“都察院總督使何在?”
朝堂之上,瞬間靜謐如水,官員們面面相覷,無人應答。
“都察院總督使何在!”姜竹銳再次大聲喚道。
此時,一人從官員隊列中,緩緩步出,其步伐間看似流露著一種散漫與不羈。
那人拖沓著步子,神情漠然地開口:“臣,都察院總督使柴木,見過太子殿下。”聲音中帶著一股漫不經心的應付之感。
姜竹銳凝起眉頭,上下打量著這位總督使,柴木身量高挑,略顯清瘦,垂肩含腰,一雙迷離的三角眼耷拉著,面色暗沉無色,整個人的狀態與其胸前補子上那雄赳赳的錦雞形成鮮明的對比。
姜竹銳問道:“柴總督使,觀你神色,似有不適,身體可有恙?”
柴木應微微抬頭,敷衍地回道:“無恙,臣挺好。殿下有何吩咐?”
姜竹銳神色嚴肅,語氣堅定地說:“此次醫術大會,關乎民生。都察院務必細心監管,正風肅紀,無論是籌備藥材,還是評定良才,若有官員膽敢徇私枉法,貪墨私利,必須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柴木聞言,眼皮微抬,目光中透露出一絲不屑與冷漠,口中淡淡吐出二字:“遵旨!”
姜竹銳對柴木這副懈怠的態度頗為不解,心中雖有疑惑,但此時并非深究之時。他轉眸望向曹安和劉一樹,語氣平和地問道:“請問兩位丞相大人,可還有疑異?”
劉一樹面帶笑容,如春風拂面,欣然答曰:“殿下英明神武,臣無異!”
曹安抬起了他那一直低垂的雙眼,似有深意地注視著姜竹銳,回應道:“老臣,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