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蘇鐵匆匆趕來,氣喘吁吁地問道:“太子殿下,您找我?”
姜竹銳看著蘇鐵滿頭是汗的樣子,問道:“夜已深,侍衛長可是還有要務在忙?”
“回稟殿下,一位侍衛失蹤,臣正安排人手四處尋找!”蘇鐵答道。
“啊?”姜竹銳心頭一緊,忙問:“失蹤的侍衛,可是叫作嚴六?”
蘇鐵驚訝不已:“正是!太子殿下如何得知……”
“壞了,嚴六恐怕兇多吉少!”姜竹銳心里分明地知道,如果這一切早有預謀,那玉蟬供出嚴六也必然是其中一環,玉蟬已然赴死,又怎可讓嚴六留有活口。
正思量著,一名侍衛急匆匆地跑來報告:“報,侍衛長,嚴六找到了!”
“在哪里?”蘇鐵急問。
侍衛抬頭看著目光灼灼的眾人,一時間反倒遲疑起來,不敢言了。
姜竹銳命令道:“帶路,一并前去!”
……
眾人穿過侍衛營房的粗木大門,急促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院子里回蕩。繞到營房后院的隱秘一角,幾顆歪脖樹正交錯地立著,樹干扭曲,枝葉稀疏。
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地上,映照出樹下一道駭人的身影。
侍衛嚴六的尸體正懸掛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一根粗粗的麻繩勒住脖頸,他的頭歪垂著,面色灰白,半睜著眼睛,嘴歪斜在一邊,一幅年輕瘦削的面孔在陰暗的光影下變得猙獰可怖。
嚴六的拳頭握得很緊,似乎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有過掙扎,而且手中還握著一張字條。他的腳下,幾塊青磚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張文玉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輕輕掰動嚴六僵硬的手指,那張字條瞬時滑落了下來。
展開來看,字條上的血跡已經干涸,六個大字——“我有罪!我該死!”滲透紙背,格外刺眼。
蘇鐵的臉上滿是驚訝之色,他瞪大了眼睛,自嘆道:“此人作內衛已有數載,一直勤勉守規,他犯了何罪呀?”
姜竹銳的臉色陰沉如水,冷冷地開口:“將宮中之物,私帶出宮變賣。”
“啊?”蘇鐵震驚道:“怎會?此人明明……”
鄭明喜拉住了蘇鐵的衣袖,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追問了。蘇鐵咬咬牙,把話咽了回去。
張文玉向前邁了一步,說道:“太子殿下,從現場來看,嚴六似乎是畏罪自殺……”
講“似乎”二字,張文玉故意拖長了音,在他的眼中,分明閃現一絲懷疑。
張文玉叫人將尸體抬了下來,他走上前,仔細查看了嚴六的脖頸、手指,衣衫,又躍上樹干查看麻繩及其勒過的痕跡,最后將目光鎖定在四周凌亂的青磚……
張文玉的面色越發變得凝重,他回到姜竹銳面前,低聲稟道:“太子殿下,這里面有些蹊蹺……”
“他不是自殺的吧?”姜竹銳冷冷地說道,面如止水。
“啊?”被姜竹銳這樣一說,張文玉反倒愣了一下,他緩過神回道:“還不能確定……殿下,要繼續查嗎?”
姜竹銳的神情顯得異常失落,他猶豫片刻,緩緩搖了搖頭:“不必了。”
張文玉點頭應允。他頓了一下,轉身對手下吩咐道:“玉蟬、嚴六二人,盜取、變賣宮中財物,犯了重罪,現已畏罪自殺,拉出宮曝尸十日,以示警戒!”他的聲音冷硬,不帶一絲感情。
“不可!”姜竹銳喝道,他的目光落在嚴六那張蒼白的臉上,堅定地說道:“尋其家人,將尸身還于家人,補貼些銀兩,好生安葬。”
張文玉一愣:“按說自殺之罪人,應當……”
“照我說的做!”姜竹銳打斷了他,厲聲道。
“遵命!”
……
逍遙閣的庭院,寂靜無聲。皎潔的月光灑在地面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
姜竹銳坐在石桌旁,白衣勝雪,身姿挺拔如一尊雕塑,凝固在這寧靜的夜色中。
他一手掩面,試圖壓抑內心那翻涌的浪潮。然而,緊鎖的眉頭和深凝的雙眼,出賣了他竭力隱藏的情緒。
鄭明喜默默陪伴在側,手指間無意地摩挲著短棒。
終于,姜竹銳緩緩開口,打破了沉靜:“這兩個人……是我們逼死的嗎?”
“莫要這樣說!”鄭明喜深邃的眸子放出一道寒光:“對一些人而言,這兩人的死,或許就是他們發揮的最大價值。”
“悲哉!”姜竹銳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聲音顫抖:“一日之內,兩條性命……人命怎會如此輕賤,如此任人擺弄?”
鄭明喜語氣沉重:“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有的人,生來便是他人之棋子,命運之傀儡。”
姜竹銳抬起頭,攥緊的拳頭砸在了石桌上,長嘆一口氣。
鄭明喜接著,問道:“你曾言葉貴妃非心機深沉之人,如今作何感想?”
姜竹銳搖搖頭,眼神迷茫:“我已看不懂她……”
鄭明喜低頭嘆道:“萬丈懸崖終有底,唯有人心不可測。”那只短棒在他手指間迅速旋轉起來。
姜竹銳頓了一下,說道:“或許……我應該相信,相信此事與她無關……相信那兩人真是畏罪自殺……”說罷,苦笑了幾聲。
“說服不了自己,又何必為難?”鄭明喜說道:“或權或財,自古以來,便是親人相殘的導火索。何況她非你母親,而是姜竹錦的生母。如今看來,她不過是給你添些麻煩,尚未對你起殺心,已算是仁慈了。不過,以后可說不定……”
姜竹銳痛苦地抱住頭道:“可竹錦是我弟弟呀,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親人又能如何!”此時,背后傳來譚莯的聲音。只見她拿著幾瓶酒,步履輕盈地來到桌邊,顯然剛才二人的對話她都聽到了。
譚莯將酒瓶重重地放在桌上,冷笑一聲,道:“相益則親,相損則疏!”她的話音落下,眼中閃過一絲悲憤,那表情變得無法捉摸。
鄭明喜覺察到譚莯似藏心事,故意試探道:“譚女俠可是有故事的人,給這小子講講吧。他心清入水,不觸些濁物,如何通曉這世間兇險。”
譚莯瞥了鄭明喜一眼,道:“我定沒你故事多,你講吧!”
“譚女俠,太過謙虛!遙想當年,你可是……”鄭明喜還想說什么,被譚莯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殺氣騰騰,像是要把鄭明喜吃掉。鄭明喜連忙捂嘴,偷偷一笑,不再言語。
姜竹銳完全沒有理睬他們二人,攬過一瓶酒,仰起頭,自顧自地大喝了起來。
譚莯的目光從姜竹銳身上移開,抬頭望向深邃的夜空,星星點點,道:“看來今夜是要無眠了……”
鄭明喜輕笑一聲:“不一定。”
話音剛落,便聽見“邦”地一聲,姜竹銳手中的酒壺已經重重地落在了桌上。只見他腦袋一垂,身體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撐,趴在桌上,瞬時便睡著了。他嘴巴微微張著,輕輕的鼾聲在靜謐的空氣中回蕩。
鄭明喜微微一笑,俯身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的姜竹銳,轉身走向了臥房。
姜竹銳舒展地躺在床了上,鄭明喜替他脫下靴,輕輕蓋好了被子。
看著姜竹銳安靜的睡顏,鄭明喜的眼中閃出別樣的星光,那星光深邃而明亮,仿佛能穿透黑暗,照亮姜竹銳的夢境。
鄭明喜在床邊站立了片刻,喃喃一句:“阿弟,好夢。”隨后,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