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

京城已入初秋，樹葉微黃，清風送爽。

醫術大會召開在即，一石激起千層浪，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車水馬龍之中，不僅有從各地懷才而來的醫者、郎中，滿懷希望、求醫心切的病患及家屬，還有眾多投機商賈和好事者也紛紛慕名而來，使得原本就熱鬧的京城更加沸騰。

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招牌高掛，燈籠隨風搖曳。客店、食肆、酒樓、商鋪……家家戶戶賓客滿座，伙計們穿梭其間，忙得不亦樂乎。

攤販們爭相占據有利地形，擺出了各自的貨物，叫賣聲此起彼伏；算卦先生搖頭晃腦，口中念念有詞；江湖藝人各展其能，引得路人駐足觀看，喝彩聲連連。

在朝廷設立的兩處醫術大會報名點，人們排成的長隊如同兩條巨蟒，蜿蜒曲折。一條隊伍是醫者，一條則是患者和陪同的家屬。差役們忙著維護秩序，書吏則揮毫潑墨詳細登記。

一些早已名聲顯赫的神醫，更是成為了眾人追捧的焦點，剛露名號，便被人們團團圍上，請他們把脈、題字，甚至有的被拉扯著往自家拽去。

在這喧囂之際，姜竹銳著一襲淡藍素布衣衫，足蹬短靴，頭戴一頂寬邊斗笠，默默站在牌樓下的一角，遠遠看著這一切。鄭明喜與譚莯亦著素衣，左右近身而立，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動靜。

須臾，一個身影漸漸逼近。此人衣著粗布陋服，腰束麻繩，腳踏草鞋，肩負一縫著補訂的舊包裹，行動間頗有幾分鬼鬼祟祟之態。其臉上還覆一長巾，僅露雙目，狀若盜賊。

姜竹銳察覺身后有人，手按劍欲拔。然而，扭頭定睛一看，不禁啞然失笑，此人竟是李深旬。

姜竹銳上下打量李深旬，眉宇間流露疑惑，低聲問道：“李大人，何故作此打扮？”

李深旬壓低聲音，怯怯地說道：“殿下喚臣來一同微服私訪，微臣可不能露陷啊。”

姜竹銳被弄得哭笑不得，道：“你這副賊子般的模樣，才容易引人注目！”

李深旬連忙摘下了裹在臉上的長巾，上下打量自己的裝束，尷尬地笑了笑。

姜竹銳把李深旬拉到身邊，目光投向排著的長隊，說道：“看樣子，來參加大會的各地醫者郎中還真是不少！”

“是呀，這陣仗就如同學子們上京趕考啊！”李深旬嘆道。

姜竹銳把臉轉向李深旬，嚴肅地問道：“那么……這么多人……如何做到評選公平呢？”

李深旬的眼睛一亮，指著排隊的病者們，認真答道：“殿下，您看：這些病患，病情病況各有不同。我們特請了兩位太醫院的太醫坐鎮，初斷病情。

“通過初斷，將這些病患分為如下幾類：‘微疾’——病癥若毛發之細微無礙，可自愈；‘小患’——病情如肌膚之疾，需醫治；‘重癥’——患疾入筋骨或已入懷，治愈有難；‘危癥’——深入腹臟，病入膏肓之狀；‘絕癥’——病若天崩，唯有天命以續……以及‘奇罕之癥’——世間稀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嗯。然后呢？”姜竹銳繼續問道。

李深旬接著答道：“‘微疾’者直接勸退，無須參與大會醫治。‘小患’及‘重癥’者在大會初試時，等數分配于眾醫者。醫者現場限時診斷開方，太醫院審其方子予以初評分數，待三日后，以患者康愈之狀，進行復評。最終分數排名前百名醫者可晉級，轉入第二輪……”

姜竹銳接過話茬：“嗯，我知道了。第二輪，則是‘危癥’及‘絕癥’，若可有所醫治，則此人醫術定然高超。”

“正是，第二輪對病者觀狀三日之后，從而復得評分，評出我大鈺醫者‘十杰’。而此十杰，最終會診‘奇罕之癥’，若能有所醫者，則三甲之位非其莫屬。”

姜竹銳點了點頭，又問道：“藥材是否已籌備妥當？”

李深旬答道：“殿下您且放寬心。就微臣所知，戶部及太醫院已遵照您的旨意，將藥材全部籌備妥當了。太醫院原有藥倉放滿后，還臨時另建了一藥材庫存放更多的藥材。”

“甚好！”姜竹銳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笑容，拂袖轉身道：“走吧，咱們去街上逛逛。”

四人在街上走走瞧瞧，逛了很久。周圍的人都自顧自地忙著，著實沒人注意到他們。

之后，四人走入了一間酒樓。人多得根本沒有空位可坐，兩個伙計在堂內跑來跑去，全然顧不得招呼他們。

鄭明喜一把拉住從身旁跑過的伙計，問道：“店家，可還有桌位？”

伙計伸袖擦了把額頭的汗，說道：“幾位客官，您也看到了，這快連落腳的地兒都沒了。要不……您幾位再去別的館子看看？旁邊不遠的山水酒樓，比我家地兒大！”說罷，就又急著忙活去了。

還是第一次見有店家往別人家推薦客人的，幾人的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他們又接連去了幾家茶樓酒肆，情形都差不多，別說飲茶喝酒了，竟連一口水都沒討到。

直到有一家略顯粗陋的小酒館，在大門外又添加了幾幅桌椅，四人才逮到空位，連忙坐了過去。

喚了許久，都沒伙計過來。末了，一個十來歲的女娃從里面走了出來，細聲細氣地說：“幾位客官，您來點兒什么？”女娃紅撲撲的小臉帶著幾分俊俏。

鄭明喜微笑問道：“小妹，你是店家？家里大人呢？”

女娃爽朗地回道：“我爹陪我娘去報名醫術大會了。阿哥在里面，一人忙不過來，我來幫忙。”

姜竹銳把斗笠摘了下來，對女娃溫和地說道：“小妹，你娘是身有疾，還是會行醫？”

女娃道：“我娘有眼疾，好多年了。此前酒館生意不好，她一直沒錢去醫治。近些日子，生意一下子好起來了，不用發愁了。而且，據說這醫術大會看病還不收錢，這是多大的福分呀，爹爹早早就陪著娘去報名了，哈哈。”女娃銅鈴般的笑聲響起。

姜竹銳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陣暖意，臉上緩緩綻放出陽光般的笑容。

幾人點了一壺茶和幾個小菜，女娃一蹦一跳地回了屋里，就像只快樂的兔子。

他們的旁桌也落坐了幾個客人，聊天的聲音傳入耳畔：

“咱哥幾個可是好久沒這樣出來耍了，怎么感覺京城變樣兒了。”

“是呀，以前囊中羞澀，不知市井繁華啊。”

“牛三兒，你報了那醫術大會了嗎？天南海北的神醫可都來了，你那跛腿不去瞧瞧？”

“哈哈，我昨日便已去報名了，排了好久的隊呀。等我的跛腳醫治好了，先去登那珉薈山，看看‘山影入底淵’之景。”

“嗯，別說，這太子爺詩寫得不咋地，人倒是誠信。醫術大會若是真能解咱老百姓疾苦，確實比丟下碎銀幾兩有用的多。”

“是呀，是呀，這么多天下名醫，齊聚一堂，太難得了！”

“并且，還有好多有錢人也來咱京城了。就這么幾日的功夫，我家那滯了許久的布匹全賣出去了，哈哈。”

“太好了。來，敬太子爺！”

“敬太子爺！”

說罷，一陣碰杯之聲響起，朗朗笑聲久久回蕩。

李深旬在一旁聽著，偷偷地向姜竹銳豎起了大拇指，那幅崇拜至深的表情真是難以形容。

姜竹銳探身過去，故意板著臉，小聲問李深旬：“他剛才是說，我那詩寫得不咋地？”

李深旬嚇一激靈，不知道如何應答。

看著李深旬不知所措的表情，姜竹銳、鄭明喜和譚莯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