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竹銳剛邁出廂房的門,突然想到什么,轉回身,大聲問道:“誰是洛川?”
聽著姜竹銳的問詢,門口處的官吏怯生生地伸手指向對面的西廂房的一側:“回殿下,洛川……他……可能在架閣庫。”
方才,架閣庫的房門一直關著,窗戶也關得很嚴,即便這院中鬧出了那么大的動靜,也未見門窗打開,姜竹銳和鄭明喜一度以為里面沒人。
此刻,架閣庫的房門被鄭明喜輕輕推開了,二人站在門口,向內張望。
這個房間比較大,后面滿滿當當地立著幾個木格架子,架子上擺放著眾多書卷和宗案,被歸攏安置地整整齊齊,架子一側還有編有簽碼。
一名年輕的官吏,正襟危坐于墻邊的一方小桌前看著卷宗。他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面容清瘦,表情肅穆,深藍的圓領直身官服,穿得很是板正,幾滴汗從一頂樸素的烏紗帽邊慢慢滲下。
他的腳旁也有幾個大竹筐,里面堆滿雜亂的卷宗。只見,他把手中的一本卷宗合上之后,用手掌平整了一下封面,雙手拖起卷宗,放于身后的一個架子上。
接著,他小心地從筐中又取出一本,仔細翻看了起來,還不時拿筆在手邊的一本冊子上記錄著什么。他專注于手邊之事,哪怕姜竹銳和鄭明喜已在門口看了他半天,他也未曾發覺。
姜竹銳輕嘆了一句:“這偌大的都察院,看來只有這一人在做事啊!”
年輕人聽到了動靜,抬起頭來,寬闊的額頭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姜竹銳。片刻,他開了口:“敢問,可是太子殿下?”
姜竹銳一愣,點了點頭。
年輕人立馬規矩地行禮,道:“都察院主事洛川叩見太子殿下。”他聲音沉穩堅定,面容平靜,沒有任何的慌張之色。
“你見過我嗎?”姜竹銳問道。
“不曾。”洛川搖了搖頭。
“那你如何認出我的?”
洛川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姜竹銳袖口淡黃色的紋飾,道:“雖然您衣著素服,但這十二章的圖案不是什么人都敢穿的。”
姜竹銳低頭看了下袖口上的一對華蟲暗紋,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我見其他人都在院中飲茶休憩,你為何獨自一人在此?”姜竹銳問道。
“小臣生性孤僻,不喜吵鬧罷了。”洛川淡淡地說。
姜竹銳接著問道:“那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洛川眼睛看向身旁的幾個竹筐,答道:“小臣的主要職責是將卷宗、資料,歸檔貯存。”
“這并不是難事啊,這些卷宗應該都是已經審閱過的吧,放相應架子上就是了,應該很快便可完成。”
洛川回復道:“是的。不過各部、各府的學問實在太多,這十多道監察御史呈報個地方狀況也是千差萬別。小臣著實粗笨,想著多看、多學一些,以求進益,所以……”
“所以,每一份卷宗,你都要親自看一遍,才會歸檔?”姜竹銳詫異地問道。
洛川猶豫了一下,低聲回答道:“是的。”
“你這樣做多久了?”
“從小臣來督察院當差……已有三載。”洛川慢慢低下了頭。
姜竹銳走到桌前,準備伸手拿起洛川剛才在寫錄的那本冊子。洛川忽然變得有些緊張,抬手想要阻攔,但與姜竹銳那尖銳的目光對視之時,又不得不收回了手。
姜竹銳把冊子逐頁翻看起來,他的眼睛不覺瞪得越來越大,露出了驚訝之色。只見這冊子中,一條條記錄著眾多奏疏的摘要,以及某些官員的可疑事件,還備注著部分見解分析,里面就包括方才柴木他們談及的工部、吏部之事。
“你記這些是……”姜竹銳緩緩問道。
洛川面露難色,低聲答道:“小臣只是……只是閑來無事,隨便寫寫,并無它意,并無它意。”
姜竹銳把冊子遞還給了洛川,洛川快速把冊子塞入懷中,雙手緊緊按著。此刻,洛川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著實不知道眼前這位太子對自己此舉是何態度,會不會覺得自己有越俎代庖之嫌,或是觸犯了什么禁忌。
但很快他就壓抑住了心中忐忑,直直地挺起胸膛,面如止水直視著前方。
姜竹銳看著洛川,問道:“你是不是還呈遞過一些參本?”
“呈過。”
“可有過回應?”
洛川一愣,遲疑著答道:“小臣只是名小小的主事,人微言輕,所呈之事,終都石沉大海。”
“呈遞過多少?”
“三十二冊!”
“三十二冊?”姜竹銳很是吃驚,他接著問道:“既然此前一直都無回應,那你為何還要不停地呈報?”
洛川苦笑一聲,若無其事地說道:“大約是求個心安理得吧。就如行醫者,知病患,便會開診方。哪怕病患不曾服藥,但方子還是要開的……”
“不要打岔!”姜竹銳一把薅住洛川的衣領,質問道:“你可知道,你呈報這些,會得罪到很多人?”
洛川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地說道:“小臣只覺得這是身為都察院一員,分內之事。在其位謀其事而已,未曾想過太多。”
“那我現在問你,如果所呈之事,所涉之人,會給你帶來諸多不利,諸多不公,甚至引來殺身之禍,你仍要這樣做嗎?”姜竹銳厲聲問道,口氣中透著恐嚇之意。
洛川微微抬起頭,面色平靜異常,他沉聲答道:“人間道場,淤泥生蓮。我心自有公允正道,即歷世間磨難,唯愿無虧于心。”他的目光中閃著深意,心中似有一片不易參透的汪洋。
姜竹銳聽罷,深吸了一口氣,他松開了手,為洛川平整了下衣服,問道:“此前參本,是否都找的到?”
“小臣都留有復本。”洛川答道。
姜竹銳點了點頭,他沉默片刻,慢慢走出了架閣庫。洛川跟隨其后,行禮送行。
來到院中,姜竹銳突然轉身,大聲說道:“洛川,明日早朝,帶上此前所有參本,來上朝!”說罷,轉身便大步離去。
“啊?”洛川顯然沒反應過來,呆呆地愣在原地。
鄭明喜走上前,手輕扶了下他的肩頭,微微一笑:“朝堂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