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喜走到姜竹銳身旁,望著殿外水幕遮天,神色凝重地說道:“雨越下越大,我們也回去吧!”
姜竹銳略帶猶豫,隨后點了點頭。
兩人撐起油傘,正要邁步之時,玄寶突然跳下姜竹銳的肩頭,如黑影穿行,穿過佛堂,徑直奔向后室。
姜竹銳和鄭明喜目光交匯,默契中生,隨即追了過去。
此時,窗外已是暴雨如注,后室之內(nèi),燭火搖曳,映照著三尊靈牌,其后光影不斷跳躍著。這時兩個驚雷響過,室內(nèi)氛圍頓時顯得詭異。
玄寶正在靈臺前,弓著身子,用鼻子輕嗅于地,似乎在探尋著什么。
姜竹銳輕步上前,將玄寶輕輕攬入懷中,聲音低沉:“或許是血腥之味,引它至此?!?/p>
“血腥之味?”鄭明喜驚異之余,眉頭緊鎖。
“嗯?!苯皲J目光深邃,望向景王姜廣聞的靈牌,道:“方才母后在以血祭拜!”
姜竹銳看向四周,彼時擺在靈牌前的那只金尊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以血祭拜?!”鄭明喜不禁嘆道:“聽聞,以血祭拜,乃極致虔誠之舉,愿以生命之液,祈求先人庇護,免受災病之苦……看來皇后娘娘對陛下真是用情至深?。 ?/p>
聽聞此言,姜竹銳的眉頭卻皺得更緊,腦海中重現(xiàn)所見之景,他輕輕搖頭,滿臉疑云密布。
他緩緩開口:“明喜哥,你可曾聽聞以血祭拜的另一種說法?”
姜竹銳的目光鎖在姜廣聞的靈牌,語氣深沉:“血,亦被視為凈化除濁之物,以血祭拜,或意味著祈求亡靈寬恕自身之罪孽……”
鄭明喜眼中閃過驚異之色,他迅速將手指輕放至唇邊,做出噤聲之勢,示意姜竹銳莫要再深言下去。
姜竹銳與鄭明喜緩緩收回目光,再次凝視著面前的三尊靈牌,神情肅穆。
他們同時屈膝跪地,膝蓋與地面接觸時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兩人各自執(zhí)香,雙手輕攏,舉至眉間,連行三叩之禮,為靈牌敬獻清香。
起身后,鄭明喜輕聲問向姜竹銳:“你可了解他們?”
姜竹銳搖了搖頭:“皇祖,皇伯景王,皇叔黎王,此三人,我皆未曾得見真容?!?/p>
他略一停頓,繼續(xù)道:“皇祖駕崩于我初生之時,景王亦在同年沙場捐軀。至于黎王,據(jù)說是三年后質(zhì)子期滿歸朝,不幸急癥侵體,病逝于途中。”
“唉,皆為英年早逝?。 编嵜飨膊唤L嘆一聲,眼中流露出一抹悲憫。
“是啊……”姜竹銳接口道,臉上愁云密布,“而如今,父皇也……”
鄭明喜的手輕輕扶在他的肩上,以示安慰。
姜竹銳目光深邃,凝視著景王的靈牌,若有所思:“方才母后的表現(xiàn),似乎是父皇與景王之間,有什么恩怨未解……”
鄭明喜并未意外,他平靜地嘆息道:“生于皇家,皇子之間豈能清清白白,無風無浪?但凡涉及至尊之權(quán),手足之情、血緣之親皆可成棋子,可攬可棄。歷朝歷代,皆是如此!”
姜竹銳搖搖頭,道:“可此前并未聽過父皇與景王之間有何恩怨糾葛?!?/p>
“恩怨糾葛并非顯于兵刃相見,宿命亦然。”鄭明喜道:“世人皆知,皇長子景王本有望承繼大鈺之大統(tǒng)。然天命無常,先帝未及立儲,忽而重疾侵體。先帝又素來好幼,深盼皇孫之至……所以……”
姜竹銳接話道:“所以我的出生,使父皇得以承皇祖口諭,遂登大鈺皇位。可景王他……”
“可景王的王妃與兒子卻不幸雙雙殞命。景王悲絕之余,遠征邊關(guān),不幸犧牲……陛下與景王之間即便兄弟情深,但這至喜至悲的命運之差,怎能不讓人唏噓?心中豈能不生嫌隙和糾葛?”
言罷,鄭明喜目光轉(zhuǎn)向靈臺前忽明忽暗的燭光:“不知陛下來此祭拜之時,會是什么心境?!?/p>
姜竹銳頓了片刻,輕聲道:“父皇從不來此……”
“哦?”鄭明喜微微一愣。
“先祖的靈位主供于奉先殿,父皇會在年祭之時,去那里祭拜。而此處靈位設于千佛堂后室,乃母后之意,以便她時常來此祭拜?!苯皲J解釋道。
“昔日但聞皇后娘娘為巾幗之英,未料其亦懷孝悌之深情!”
就在二人感嘆之際,窗外又是幾個驚雷響過,玄寶像是有所驚嚇,突然跳上了靈臺,慌亂之時碰倒了姜廣聞的牌位。
姜竹銳一驚,馬上起身,把玄寶按住,抱下了靈臺,吼道:“玄寶,莫要胡鬧!”
鄭明喜連忙上前,恭敬地扶起靈牌。可在此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鄭明喜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喚道:“竹銳,你看!”
姜竹銳湊到跟前。二人發(fā)現(xiàn),在姜廣聞的靈牌背后還嵌著一個較小較薄的靈牌,在剛才靈牌倒下之時,從后面掉了出來。
鄭明喜小心扶起此小靈牌,只見上面工工整整用金字寫著:“大鈺景王王妃龔芷蓮之靈位。”
姜竹銳瞪大了眼睛,詫異道:“龔王妃?這里為什么還有龔王妃的靈牌?”
鄭明喜的臉上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母后也在祭拜她的妯娌龔王妃?”姜竹銳很是不解。方才,焦榕口中的那句“欠你們的……”此刻又回想在姜竹銳腦中。
“是的,她說的是‘你們’!母后確實在一同祭拜這兩人!”
姜竹銳抬起頭,眉頭緊鎖:“母后為何將龔王妃的靈牌藏于景王靈牌之后?”
鄭明喜頓了下,淡淡道:“畢竟她為王妃,女流之輩,與先帝及先王同列,怕是有失規(guī)矩的。”
“所以,母后便用此方式,暗自祭拜王妃?她們之間如此姐妹情深,我為何從未曾耳聞?甚至此前從未曾聽母后提起過龔王妃!”
“無論如何,那些都已是上輩之事……你未曾耳聞也正常?!编嵜飨驳溃骸皻q月流轉(zhuǎn),許多往事都已塵封。不必過多探究?!编嵜飨搽m這樣安慰著姜竹銳,但自己心中同樣是疑云密布,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再次掃過靈臺的上上下下。
姜竹銳小心翼翼地將恭王妃的靈牌嵌回到姜廣聞的靈牌背后,靈牌歸位,一切恢復到原先的模樣。他退后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只是感覺,此次歸來,父皇和母后似乎藏了很多秘密,讓我感到不解……”姜竹銳長嘆一口氣,把頭轉(zhuǎn)向了窗外。雨勢如瀑,敲打著窗欞,也似乎在努力沖刷著姜竹銳心頭的陰霾。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回去吧?!编嵜飨蔡嶙h。
姜竹銳點了點頭,起身準備離開。玄寶乖巧地跳上姜竹銳的肩頭,安靜而立。
姜竹銳和鄭明喜一同走出了后室,走出了千佛堂。他們的身影在雨幕中漸漸遠去,只留下那幾尊靈牌,靜靜矗立于靈臺之上,光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