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內，陽光通過窗格映照在四壁的雕花木屏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隨著姜竹銳一聲沉喝，刑部大堂的門再次被推開，幾名侍衛押著一名男子步入堂中。

那男子與先前帶來的“馮景財”相貌頗為相似，但細看之下，卻有著些許的區別。先前的“馮景財”消瘦頹敗，臉上有塊明顯的燙傷疤痕，而眼前這人則略顯豐腴，滿臉無賴之相，右側臉頰上還有一塊醒目的胎記。

此人的出現，如同一道驚雷在馮賀心中炸裂。他臉色驟變，急忙轉過臉去，不敢直視。

那男子邊走邊罵罵咧咧：“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敢對本少爺如此無禮！”他踉踉蹌蹌走到堂下，站在主審位前，依舊是一副潑皮無賴的模樣，毫無忌憚。

姜竹銳冷冷地看著他，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你是誰？”

男子剛欲開口，馮賀卻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男子一愣，轉頭看向馮賀，眼中滿是疑惑。他四下張望了一番，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眼珠開始滴溜溜亂轉，臉上露出了慌亂之色。

“怎么？不回答了？”姜竹銳步步緊逼，“說啊，你究竟是何人？”

“我……我……”男子神情慌張，哆哆嗦嗦地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他盯著馮賀看了許久，怯怯地喊了一聲：“爹……我……我是誰？”

此言一出，堂上眾人皆是哭笑不得。

驚堂木重重一拍，姜竹銳厲聲喝道：“大膽馮賀！徇私枉法，私藏罪子，還威脅他人頂替罪子入獄，你可認罪？”

馮賀一直低垂的頭突然抬起，他癲狂大笑，官袍玉帶隨著劇烈喘息簌簌作響：“太子殿下，您說笑了！此罪，我不認！”

他昂首挺胸，語氣中帶著幾分譏諷：“臣本就有雙生二子，一子犯罪入獄，另一子一直養于他處，與此案并無干系，何來冒名頂替之罪？您突然將臣的二子帶到此處，莫非是想給臣扣上這莫須有的罪名？”

“一派胡言！”姜竹銳怒目而視，“你怎會突然冒出這雙生之子？”

“生幾個兒子，那是臣的家事，難道還要滿天下宣揚不成？”馮賀冷笑一聲，語氣中滿是不屑。

“好！”姜竹銳冷哼一聲，“那我們倒要問問你的‘兒子’，認不認你這個爹！”說罷，他將目光轉向先前那個瘦削的“馮景財”。

那人猶豫地抬起頭，怯生生地看向馮賀。馮賀連忙伸出雙手，上前擁抱了他一下，略帶哭腔地說道：“兒啊，在獄中一定要好好反省。家人都很好，莫要掛念！”說罷，他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兇光，惡狠狠地瞪了“馮景財”一眼。

“馮景財”的眼神突然恍惚起來，他遲疑片刻，低下了頭，一聲不吭。

堂上一片寂靜，仿佛時間凝固。眾人面面相覷，姜竹銳亦是眉頭緊鎖，心中焦急：“說啊！馮賀是不是你爹？”

“馮景財”依舊低頭不語，只能聽到他急促而慌亂的呼吸聲。

就在這僵持之際，一名侍從急匆匆地跑進堂中，將一張紙條遞到了張文玉手中。張文玉展開一看，眉頭微皺，隨即緩步走到“馮景財”身旁，喚了一聲：“陳鑄！”

那人竟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張文玉繼續說道：“其實，你的祖母半年前便已去世。她在走前僅留下一句話：‘望孫兒好好活著！’”

此言一出，陳鑄頓了片刻，突然嚎啕大哭，仿佛要將滿心的委屈和遺憾盡數傾瀉。

待他情緒稍緩，才哽咽著開了口：“小人名叫陳鑄，渭東人士，兒時父母不幸死于一場瘟疫，我便與祖母逃難至這京城。作了個小小的木匠，與祖母相依為命。三年前，我被臨時征工筑建河堤，本想著掙點兒官銀，沒想到，半月后卻突然被喚去馮府。”

陳鑄說到這里，突然用仇恨的目光看向馮賀，手指直指對方：“就是他！他逼我去替他兒子認罪入獄，否則……否則我就再也見不到祖母！那是我唯一的親人啊！”

“馮賀！”姜竹銳怒喝一聲，“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馮賀瞥了一眼陳鑄，長嘆一聲，緩緩說道：“好，既已如此，我認了！我是找了此人去替我兒坐牢。但我也是給了他祖母豐厚的報酬，還派人伺候那老嫗，隔些時日還安排他們祖孫相見。所以，這并非威脅，只是交易！”

“強詞奪理，這減輕不了你的罪行！”

馮賀抬起頭，目光中帶著幾分悲涼：“太子殿下，等你做了父親，就會明白我為何如此行事。即便我入獄，但我這份慈父之心，必會流傳美名！”說罷，他雙手一攤，擺出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態。

“哼！”姜竹銳冷笑一聲，“急什么！這才是第一罪！咱們繼續！”

話音未落，譚莯將兩疊賬冊呈上。馮賀看到賬冊，心中一陣驚慌，臉色瞬間蒼白，囂張氣焰蕩然無存。

姜竹銳將賬冊推到徐三斤面前，道：“徐尚書，請看此物！”

徐三斤仔細翻閱，兩疊賬目一一比對，臉上漸漸露出驚訝與憤怒之色。隨后，賬冊又被送到曹安、劉一樹及洛川面前，眾人一一過目。

姜竹銳對徐三斤說道：“徐大人，物證在此，馮賀這第二宗罪責，你來宣吧！”

徐三斤清了清嗓子，怒視馮賀，厲聲道：“馮賀，這三年來，你貪墨公款，私收賄銀，將大量不法之財送于普安寺，用以供養你那藏匿的罪子。堂堂工部尚書，身居高位，卻如此以權謀私，暴斂不義之財，該當何罪！”

“區區賬冊能證明什么？也許是故意栽贓偽造的，本官歷年俸祿......”馮賀極力辯解。

“那這些呢？”鄭明喜忽然從屏風一側踏出，懷中抱著的鎏金銅匣叮當作響。他嘩啦倒出數十枚象牙腰牌，每枚都刻著“工部物料司”字樣：“從你書房暗格里找到的，持此腰牌可在各州府支取修河款項——需要念上面的人名嗎？“

此物一出不僅眾人驚訝，連姜竹銳也顯驚異之色，目光投向鄭明喜。四目相對，鄭明喜微微一笑，向姜竹銳擠了下眼。

馮賀此時滿面消沉，色如灰土，似乎已無力辯駁。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馮景財身上，眼中交織著復雜的情感。驕傲與囂張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與無奈。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千斤重擔。

“景財……是我馮家的獨子，是我此生的希望。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在獄中受苦，我做不到……”馮賀一面搖頭，一面哀嘆，“是我的錯！作為人父，我太失敗，太過寵溺于他，竟換得此不肖之子！”

馮景財抬起頭，眼中滿是震驚與困惑。他突然有所觸動，嘴唇顫顫巍巍，說道：“爹，你會死嗎？那……我可怎么辦？”

馮賀似乎想說些什么，卻最終只是低下了頭，一滴淚水無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