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刻,宮門外驟然響起三聲銅鑼,聲震長空,驚起了棲息在琉璃檐角的青雀,也驅散了沉睡的晨霧。
太醫院前的廣場上,數面繡著“懸壺濟世”的錦旗迎風招展,旗角綴著的銅鈴輕聲作響。數百盞寫有“仁心”“妙手”的絹燈,被竹竿高高挑起,排列成數行,在晨風中搖曳成星河。
廣場中央搭起一座朱漆高臺。百張柏木醫案從高臺之下,沿著絹燈所引,次第排開,每案皆置青瓷脈枕、絹紙案簿及一只三寸銅制時漏。
李深旬身著緋紅官袍,立于高臺正前方,昂首挺胸,滿目激動地望著臺下云眾。
他清了清嗓子,緩緩展開黃綢詔書,聲如金玉相擊:“醫道昌明,福澤蒼生!杏林群英,功德巍巍!今日諸君匯聚于此,不分軒輊,無論尊卑,唯以仁心、醫術論英雄。醫術大會——開試!“
“開試——開試——”禮官聲聲長喝穿透云霄。
數百名醫者素衣而至,醫者們按腰間木牌顏色分流,依次而入。數千名病患滿懷期待,翹首以盼,手拿號牌,逐一等待著醫者的問診。
高臺東側“百草壁”緩緩展開,露出嵌滿暗格的千藥柜,每個檀木抽屜皆綴金鈴,隨著醫官抽取藥材的動作,清音串串如珠落玉盤。十八尊青銅藥臼同時擂響,聲震百里。西側九層丹爐騰起丈高火焰,百口熬藥銅釜在廣場中央咕嘟作響,藥香蒸騰而起,在晨陽下織成半透明的紗帳。藥童們穿梭如蝶,將熬好的藥汁分裝進青瓷碗,按照簽號遞給醫者。
藥霧蒸霞搖碎晨光,仁心灼灼焐慰蒼生,好一幅眾醫同擂、眾患同診的鼎沸之象!
......
李深旬佇立高臺之上,目覽眼前盛況,心中滿是歡愉,眉宇間洋溢著難以掩飾的得意之色,手不自覺地撫摸起身前撲子上的孔雀。那孔雀羽毛斑斕,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太子殿下!”忽地,李深旬的目光在一瞬之間捕捉到了人群中姜竹銳的身影,隨即自高臺而下,步履匆匆地向姜竹銳奔去,官靴急轉時險些撞翻案頭一尊鶴形香爐。
姜竹銳身著一件白色素衣,銀線暗繡云紋。此時的他正衣決飄飄地穿梭于各個醫案之間,如同一好學之孩童,細心觀察,側耳傾聽。晨光穿透氤氳藥霧,映得他側臉如玉生輝。
鄭明喜后其半步守在左側,玄色衣裝,暗紅腰封襯得腰身勁瘦如松。右側的譚莯身著暗紅羅裙,發間木簪雕作藥杵形狀,很是應景。二人雖貌似悠閑作陪,但銳利的眼神卻如鷹隼盯向四周。
李深旬擠過人群,湊到姜竹銳身邊,俯身低語:“太子殿下,本次醫術大會,本應由您宣布開試,您為何拒絕了啊?”
姜竹銳扭頭,目光掃過鄭明喜和譚莯,繼而又向后一瞥,只見不遠處,蘇鐵正面色肅然、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四周更有眾多內衛,皆身著便衣,悄然隱于人群之中。
姜竹銳輕嘆一聲,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還能為什么,你問問他們!”
李深旬瞬間領悟,微微一笑:“明了,明了。殿下安危乃國之根本,定是在第一位的。這高臺之上確實過于暴露。”
姜竹銳有些無奈地說道:“他們就是太過緊張了。你這不也安然站了一個時辰,一切無恙。”
李深旬朗聲笑道:“太子殿下說笑了,怎能與微臣相比啊。微臣不過一介辦事小官,無足輕重,自然無人關注。”
姜竹銳輕輕拍了拍李深旬的肩膀,溫言道:“操辦此次大會,李大人著實辛苦了!”
李深旬一幅受寵若驚的樣子,連忙鞠躬行禮:“不辛苦,能參與如此福澤萬民之盛事,已是微臣莫大榮幸!”
正在此時,一個禮部的主事匆匆跑來,默默遞給李深旬一張字條。李深旬展開一瞥,面色驟變,迅速將字條合上,略顯慌張地說道:“太子殿下,微臣還有點兒事情要處理,先失陪了!”
看著李深旬的樣子,姜竹銳好奇問道:“可是有何麻煩?”
李深旬連忙搖頭:“無妨,家事,家事……”
姜竹銳點點頭:“嗯,好的,李大人請自便。”
李深旬行禮轉身,跟隨著主事步履匆匆地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
遠離了人群,李深旬再次展開字條,盯著字條,瞳孔猛地收縮。
“丁排九序一庸醫接連醫死三人,恐引慌亂,現已將庸醫及死者悄聲置于鏡若巷空宅中,速來處置!”
李深旬的手微微顫抖,冷汗沿著額頭滑落。
他提起官袍,一邊向著鏡若巷疾步奔走,一邊喘著粗氣向主事問詢:“此字條可是太醫院的人送來的?”
主事搖搖頭:“非也!是一個灰衣男子,并未穿太醫院官服,或許是身著便裝的內衛吧。他叮囑小的務必要將此字條交您手上。”
李深旬眉頭緊鎖:“唉,此等重大事故,太醫院的人在一旁監試時,就應發現異樣了啊,怎能讓其接連害死三人!若此事泄露出去,必會引起民眾恐慌,這醫術大會還將如何進行啊!哎呀呀,如何是好!”
李深旬心中焦灼,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來到鏡若巷,狹窄的巷子顯得寂靜而幽深。李深旬和主事剛踏入巷口,一個身影便從陰影中竄出,是一個灰衣小廝,他急切地迎上前:“李大人,隨我來……”嗓音沙啞如揉皺的桑皮紙。
灰衣小廝在前引路,李深旬心系緊急,并未多想,帶著主事緊跟其后。他們匆匆踏入了巷口不遠處的一戶破舊門扉。
就在他們剛剛進入,只聽“咣當”一聲響,沉重的戶門在身后猛然關閉,驚起屋脊上兩只烏鴉,黑羽撲棱著掠過小巷。緊接著,門內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像是夜梟的哀鳴。
不久后,兩匹鬃毛飛揚的烈馬奪門而出,上面分別坐著灰衣小廝及另一壯漢。其中一匹馬上還馱著一只鼓脹的大麻袋。他們沿著小路疾馳,轉眼間便與城郊的蘆葦蕩融為一體,唯余煙塵盤旋如陣陣詭譎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