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赤色霞光潑墨般浸透層云。青銅日晷的針影斜斜劃過“酉”字刻痕,本該震徹云霄的畢試銅鑼聲始終未響,蒸騰的藥霧裹著焦灼氣息,在廣場上空凝成暗青色的云團。
禮部員外郎提著官服袍角,踉蹌奔來,他停在姜竹銳面前深深行了個禮,喘著粗氣道:“啟稟太子殿下,李大人…...李大人不見了!“
姜竹銳猛然轉(zhuǎn)身,眼睛緊盯著員外郎:“什么叫不見了?”
“酉時是原定畢試之時,一直等著李大人宣布,卻哪兒都找不到他!而且從辰時好像就無人再見他蹤影了。”員外郎喉結(jié)滾動,官帽下的鬢角已浸出汗珠。
“李大人不是因家中有事,回去處理了嗎?可去李府尋他?”
員外郎顫聲道:“回殿下,差人去過李府,管家說李大人自寅時出府后,就沒回去過!”
姜竹銳眉峰緊蹙,心里不由升起幾分擔憂:“你們先按司程,宣布畢試,我讓內(nèi)衛(wèi)司的再去找找!”
“是!”員外郎轉(zhuǎn)身退下。
姜竹銳一抬手示意蘇鐵上前,素錦袖角在風中綻開霜色漣漪:“蘇大人,你安排人手,速去尋找李大人!”
“是!”蘇鐵躬身領(lǐng)命。
蘇鐵剛一轉(zhuǎn)身,只見侍衛(wèi)長賈卓匆匆跑來,黑靴踏碎滿地殘霞,腰間錯金螭首刀鞘與玄鐵腰牌相撞,發(fā)出幾聲錚鳴。
“報!出事了!”賈卓單膝點地,一個抱拳禮,聲音似鈍刀刮骨般低沉而急迫,“太子殿下,蘇大人,巡查的侍衛(wèi)在鏡若巷一空宅中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
姜竹銳渾身猛得一顫,瞳孔驟縮:“啊?!可是李深旬?”
賈卓搖了搖頭:“不是李大人,是禮部一名主事——方棟!”
姜竹銳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通知刑部了嗎?”
“嗯,已經(jīng)派人去通知了!”
“快帶路!”
姜竹銳緊隨賈卓疾步而行,鄭明喜和譚莯在后,蘇鐵則帶著一隊侍衛(wèi)跟在最后,他們的身影在夕陽的余暉中顯得格外沉重和緊迫。
剛到巷口時,蘇鐵追上前,攔住了姜竹銳:“殿下稍侯!”說話間,自己帶了幾個人先沖進了巷子,探查一番后才示意姜竹銳等人進入。
踏入空宅門扉之內(nèi),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只見禮部主事方棟正臥倒在門口不遠處,側(cè)臉帖于地,脖頸中噴出的鮮血已經(jīng)染紅了大片地面,磚石縫中的苔蘚變成了暗褐色。
蘇鐵上前蹲身查驗,沉聲說道:“頸脈被利刃切斷,一刀至命!”
鄭明喜也走上前,凝視方棟的臉:“這不就是上午給李大人送信的人嗎?”
這時他們發(fā)現(xiàn)在方棟的手臂下壓著一塊布及一張字條。
那塊布是官服補子上的一塊,孔雀頭部切口平整如削,靛青絲線在暮色中泛著幽光。這正是李深旬穿著的三品官服。姜竹銳指尖撫過補子缺口,忽覺掌心刺痛。
展開褶皺字條,松煙墨跡如毒蛇盤桓:“預保其命,亥時三刻,攜五百兩黃金,城外西馬場贖人,太子務必親臨!“
蘇鐵立馬急了,面色如灰,道:“殿下不可前去!賊人恐怕不只是為了錢,定有埋伏,預對殿下不利!”
姜竹銳沉聲說道:“李深旬是朝廷重臣,又是此次大會的主理之人,倘若他有何閃失,朝廷之威儀,將置于何地?本宮自有分寸!”他的眼神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之意,說著將預動身。
“殿下萬萬不可!”蘇鐵橫跨半步擋住去路,“若殿下執(zhí)意以身犯險,除非……除非得陛下首肯!”蘇鐵斬釘截鐵道,那面容就像一幅剛硬的銅像,虎目灼灼似要燒透眼前一切阻礙。
姜竹銳氣得真想給蘇鐵一拳,他拳頭緊握,使勁壓住情緒,抬頭看看天邊昏暗的天色,焦急說道:“沒有時間了!”
蘇鐵略一頓,隨即拱手行禮,態(tài)度恭敬而堅定:“就讓屬下帶人去解救李大人吧!殿下盡可放心,屬下必將李大人平安帶回!”
姜竹銳看著蘇鐵那倔強的臉,便也不再爭執(zhí):“好!那就有勞蘇大人!”
隨即,他轉(zhuǎn)頭對譚莯說道:“譚莯姐,請速去太倉庫請用黃金五百兩,緊隨蘇大人身后,以備不時之需!務必確保李大人平安歸來!”
“好!”譚莯應聲而答,目光隨即轉(zhuǎn)向鄭明喜,眼中流轉(zhuǎn)托付之意。鄭明喜微微頷首,那一刻無聲的對視,心照不宣的默契油然而生。
蘇鐵在出發(fā)之際,不忘叮囑賈卓:“賈侍衛(wèi)長,務必護送太子殿下速速回宮!寸步不可離開!”
賈卓應道:“是!”
......
待蘇鐵率眾離去,姜竹銳原地而站,許久未動。
天色漸入墨色,鄭明喜走近姜竹銳,輕聲說道:“這里不安全,回宮吧!”
姜竹銳凝著眉,堅定地說道:“我怎么可能回去!”姜竹銳突然抓住鄭明喜手腕:“千里雪何在?“力道大得骨節(jié)發(fā)白。
鄭明喜吃痛皺眉,卻見少年眼中跳動著執(zhí)拗的火光,他心有所悟,輕嘆一口氣:“唉!明知是陷阱,非要往里跳!”
姜竹銳松開了手,鄭明喜一邊搖著頭,一邊去街角將墨風和千里雪牽了來,兩匹良駒鼻息噴火,銀鞍映著初升的弦月。
姜竹銳廣袖一振,素錦袍角如白鶴展翼,飛跨上馬。千里雪前蹄高揚,一聲嘶鳴。
鄭明喜緊隨其后躍上墨風,玄色箭袖灌滿夜風,墨風碗口大的鐵蹄猛然刨地,青石板上頓時綻開蛛網(wǎng)裂痕。
兩騎并身前沖,素白與玄黑衣袂在夜空中交纏如太極雙魚,轉(zhuǎn)眼間已化作遠處躍動的光點。
望著漸遠的兩團影子,賈卓抱臂立于巷前,紋絲不動,唯有狹長而銳利的雙眼,放出一道寒光。
身旁侍衛(wèi)驚異地問向賈卓:“侍衛(wèi)長,咱們不追上去嗎?”
賈卓冷笑一聲,鷹鼻微顫,在面頰投下鉤狀陰影,他淡淡地說道:“你看那兩匹馬,咱們能追得上嗎?!”
......
姜竹銳和鄭明喜向著西馬場方向奔去,兩騎踏碎滿地月華,猶如流星劃過夜空。
當行至一岔道口時,鄭明喜突然猛地一抻韁繩,墨風一聲嘶鳴,前蹄揚起,穩(wěn)穩(wěn)地停住了腳步。
姜竹銳也瞬時拉住了千里雪,疑惑地問道:“明喜哥,怎么了?”
鄭明喜神色凝重,指著路邊的一棵古槐:“你看那里!”
只見古槐之上,一只羽箭正直插入樹干,箭上釘著一塊孔雀補子,補子恰好少了孔雀的頭部,顯得異常醒目。下方一張布條迎風而動。
姜竹銳湊近一看,字條上赫然寫道——“李深旬在幽冥山不老松!”墨跡與先前的字條如出一轍。
鄭明喜下馬,仔細觀察地下的馬蹄印,無奈地嘆道:“此箭正是為我們準備的,蘇鐵他們并未改道!”
“救人要緊!”姜竹銳猛扯韁繩,準備掉轉(zhuǎn)馬頭前往幽冥山。
鄭明喜卻迅速跨步上前,拉住千里雪的韁繩,急聲道:“這明顯就是讓你落了單,要害你呀!你真的要去?”
姜竹銳輕笑一聲:“哪里是落單,不是還有你?”
“我?當真?”鄭明喜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腰間的短棒上。
看著鄭明喜擔憂的眼神,姜竹銳微微一笑,打趣道:“唉,早說過讓你好好練劍的……放心,你打不過就一邊躲著,我來!”
鄭明喜眉頭一挑,嘆了口氣,松開了千里雪的韁繩,飛身落回墨風背上。
兩人再次策馬奔騰,向著幽冥山方向疾馳而去。馬蹄鐵擊打地面迸出火星,在夜色中拖曳出轉(zhuǎn)瞬即逝的兩道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