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如墨,拂過枝頭,卷起零落的枝葉在青石板上盤旋起舞,沙沙作響。燭火在琉璃罩中猛地一顫,將姜竹銳的影子拉得斜長。他素白的衣衫上,袖角繡著的蟒紋在燭光中游弋,宛如活物。
眾人被姜竹銳的怒氣所震,一時之間,空氣變得壓抑。
遠處,更鼓聲緩緩傳來,打破了沉寂。
姜竹銳一甩衣襟,冷聲說道:“能在京城潛藏許久,亦能洞悉本宮行蹤,更以李大人為餌,行此謀害之舉……這些鬼影衛若無朝中之人策應,怎會如此猖狂!
“千鹿覬覦我國,而派遣暗探潛入,這尚在情理之中。但,若我朝中之人有勾結外邦、叛國之舉,其罪當誅!一定要查出此人,嚴懲不貸!”
蘇鐵的眼中閃過一絲凝重,道:“其此番行刺未成,又折損了這么多人手。怕是一時半會兒,他們不會再有動作。目前白角驛線索已毀……”
張文玉接話道:“所以,當務之急須得……引蛇出洞!”
他眼珠一轉,說道:“不多時日,醫術大會將評出我大鈺神醫三甲者。若在朝野之中放出消息,說太子將親自為其公開旌表封賞,那么……”
“不可!”蘇鐵猛地一上前一步,將手持之劍橫在張文玉面前:“萬萬不可!殿下萬金之軀,怎可冒此風險!”
“既然他們的目標一直是太子殿下……那唯有此法,才能化被動為主動!”張文玉爭辯道,眼中之光頗為堅定。
“絕對不可!”蘇鐵反駁道,“現在敵在暗我在明,你怎保此計萬無一失?”
“事先布局請君入甕,總比無所行動,再被算計要好!”張文玉針鋒相對,毫不退讓。
二人爭執不下,李深旬想勸阻卻不知如何勸阻,一臉焦急之色。
姜竹銳沒有介入兩人的爭執,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李深旬抱的大木盒。問道:“李大人,醫術大會進展如何?”
李深旬連忙將木盒往桌上一放,從中拿出一本名冊,恭敬地呈給了姜竹銳:“此乃十杰名錄,請殿下過目。”
姜竹銳接過名冊,仔細翻閱起來。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口中贊嘆道:“黃連、黃柏兩兄弟也在其中,太好了,他們果然不負所期!”
“殿下,明日起這十杰便會進行終極競逐,診治‘奇罕之癥’,從而角逐這醫術大會之三甲席位!”李深旬補充道。
“甚好!”姜竹銳回應。
李深旬放低了聲音接著稟奏:“此箱中另有部分大會中的醫診記錄,與殿下您所提及的病癥有相關、相似者,均挑選在內。待這終極競逐開啟,微臣定將與太醫院一道,另將‘奇罕之癥’案例詳盡分析,一一呈上?!?/p>
姜竹銳點了點頭,心里暗想著“很快就會找到神醫,找到方法,很快就能救治父皇的病癥了”,不由地臉上掛出了一抹微笑。
他抬頭看向依舊爭執著的蘇鐵和張文玉,朗聲道:“好了,你們不要爭了!”
姜竹銳目光炯炯,堅定地說:“本次醫術大會的三甲者,本宮定是要在全城百姓面前,親自為其旌表封賞!引蛇出洞為其次,更重要的是,通過此舉彰顯我朝對醫者仁心的敬重,對振興杏林的信心,和為我大鈺子民謀福造利的決心!”
蘇鐵還要進言,卻見姜竹銳廣袖當空一劃:“就按本宮說的去做吧!爾等速速準備!”
“還有,一但三甲者評出之后,要速速邀其進宮,為父皇診治,一刻不容耽擱!”
“是!”
......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如急雨叩階,由遠及近。趙得壽踉蹌奔入逍遙閣時,庭中梨花簌簌而落,皎白花瓣映著慘淡月色,竟似平白下起一陣雪。
只見趙得壽額間汗水涔涔,緊鎖的眉頭擰成了一團,身后的幾名隨從如鵪鶉似的縮著脖頸,大氣都不敢喘。
一陣莫名的緊張直沖姜竹銳的心頭:“趙公公,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太子殿下,請隨老奴速速前往養儀殿!”趙得壽的聲音略顯顫抖。
“養儀殿?莫非父皇他……”姜竹銳心中咯噔一下,如墜冰窟,手中剛剛端起的茶盞鏗然墜地,青瓷碎片飛濺如星。來不及多問,姜竹銳已箭步沖出大門,向養儀殿方向奔去。
沿途的宮燈忽明忽暗,姜竹銳的衣袂在夜風中獵獵翻飛,急切的腳步踏碎廊間月影。鄭明喜和蘇鐵緊隨其后,寸步不離。
養儀殿的龍涎香混著苦澀藥味撲面而來,檐角銅鈴被疾風撞得叮當亂響如百鬼夜哭,亦如無數只尖細的手指刮撓著人心。
忽聽得內殿傳來琉璃器皿迸裂之音,隨之,葉貴妃的嗚咽自重重鮫綃帳后滲出:“陛下……陛下萬萬珍重……”
鎏金殿門豁然洞開,殿內十二盞鶴形燈盞燃燒著,一路引向深處,一圈燭火將龍榻四周照成白晝。
葉貴妃癱軟在蟠龍柱旁,嬌軀如同一只被抽空了靈魂的偶人,不斷抽泣著。宋春院使領著眾太醫伏地叩首,官帽投下的陰影遮住了滿面驚惶無措。
皇后焦榕半跪在榻前,眼眶紅熱,她的指尖死死摳住龍紋錦褥,竟將金線生生扯斷數根。
最刺目的是龍榻邊那抹紅色身影——姜蘭錦趴在榻旁,整個人伏在姜廣知的臂彎,淚珠不斷墜在姜廣知枯瘦的手背上。
此刻的姜廣知面容干枯煞白,如同死木,眼窩深陷成兩個黑洞,唯有一雙眸子還執著地凝望著姜蘭錦,滿是疼愛和眷戀。他微微抬起手,輕撫在姜蘭錦的頭頂,袖口滑落露出的腕骨,竟似白玉雕就般透著死氣。
“父皇!”姜竹銳踉蹌地走了進來,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沉重,砸在金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見到姜竹銳,姜廣知喉頭滾動,吐出幾個支離破碎的音節:“錦兒啊,隨你母妃退下吧。朕與竹銳有話要說……”
姜廣知又看向宋春,喉間發出破風箱似的喘息:“你們也退下吧,朕自知命數已盡,多留無意……”
待眾人次第退去,龍榻之旁唯留焦榕和趙得壽侍立一旁,殿內忽有陰風穿堂,吹得燈焰齊齊矮了三分,將姜廣知的身影投在墻上,竟薄如剪紙。
“竹銳……近前來……”龍榻上傳來氣若游絲的呼喚,姜廣知枯槁的手慢慢抬起,他努力抬起頭,更顯那凹陷的雙頰。他的瞳孔已有些渙散,卻仍死死盯著姜竹銳的臉。
姜竹銳含著眼淚,一步一步走向龍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