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連此言一出,殿內燭火忽地搖曳不定,映著幾人驚異的面容。
姜竹銳只覺一股寒意自腳底竄上脊背,他強作鎮定,問道:“此為何物?”
黃連將姜廣知枯瘦的手輕輕放回錦衾之上,沉聲道:“此牽機之毒乃是取棺桐枝、黑鉛石、馬桑葉等陰物,在極陰之時,三蒸三凝煉制而成的一種無色無味的毒物。此物稀有,并不常見。草民也僅見過幾名巫醫,將其用于反制犀角癥的藥引,引毒攻毒,險中求勝。
“此毒陰柔奇異,若用量微弱,僅會使人片刻心亂神離,還不足以致人傷損。
“但……”黃連的聲音陡然一沉,如寒潭墜石,“怕就怕的是日日沾染、長此以往!若此毒與陛下之邪癥相助相生,必然效力大增,加速其病癥惡化!”
此言一出,幾人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怔住,唯有一直靜默而立的譚莯發出了冷冷的輕嘆:“確實!連陛下自己都沒想到病情會發展得如此之快……”
譚莯憶起數月前,當自己憂心姜廣知的病情,想向其提前討要解藥時,姜廣知那副倨傲的神色、無情的回絕,顯然那時他對自己的病癥并未過多擔憂。
譚莯心中暗念:“施毒之人竟也被毒所害,這便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她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掩蓋了眼中那道尖利的光。
姜竹銳雙拳緊握,胸中之火熾烈灼人,似要將這昏暗的宮殿點燃:“看來這毒便是那助燃之料!有人想要加害父皇!”
“日日沾染、長此以往……難道是……”鄭明喜喃喃重復,忽與姜竹銳四目相對,兩人眼中同時閃過一道精光。
“趙公公何在?!”姜竹銳的聲音如驚雷炸響。
“遺詔頒布之后就再未見過他!”鄭明喜道。
“壞了!”
姜竹銳只覺一股涼意從頭頂澆下,如墮冰窟。他轟然推開殿門,對內衛大喊一聲:“即刻封鎖司禮監!”他疾步而出,素服廣袖帶起的氣流撲滅了身邊的一盞長明燈,留下一縷青煙裊裊升起。
……
司禮監后室門窗緊閉,沉水香的濃郁夾雜著霉味在空氣中凝成詭異的漩渦。
姜竹銳踹開雕花木門的瞬間,恰見趙得壽直挺的身影懸在梁下。隨著一聲悶響,他腳下的方凳翻倒在地。白綾緊緊勒進脖頸的皮肉,瞬時將他的臉憋得紫紅。
鄭明喜見狀,即刻拔出身旁侍衛的配劍,飛身上前。
“錚——”
劍光如電,斷綾似雪。趙得壽猛然跌落在地,呼呼喘著粗氣,如漏氣的風箱。他神情淡漠地抬起了頭,那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已經失了魂。
“趙公公,你這是做什么?!”姜竹銳一把揪住他前襟,厲聲問道。
趙得壽嘴角扯出個古怪笑容,那笑容像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鬼,讓人不寒而栗。他冷冷道:“還能做什么?謹遵圣喻,永世追隨陛下啊……”說著,他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卷明晃晃的圣旨之上。
姜竹銳走上前,圣旨隨之展開,御筆朱印刺得人眼眶生疼。
“司禮監掌印太監趙得壽,伴朕十七年,忠心護主,勞苦功高,倚為腹心,視為肱骨。特頒恩旨,賜白綾一條,著令于朕崩三日之內自縊,予一品誥命,陪葬皇陵之旁,以示朕之殊寵!”
圣旨之上字字如刀,“欽此”二字末尾的朱砂暈開,恍若一滴血淚。
“這……”姜竹銳訝異地一時語塞。
趙得壽咚地磕頭于地,大喊一聲:“隆恩浩蕩啊,哈哈哈……”那笑聲苦澀、瘋癲,凄厲如夜梟,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也捶打得姜竹銳胸中百感交集。
姜竹銳深嘆一口氣,俯下身,帶著壓迫感凝視著趙得壽,說道:“你現在還不能死,本宮有話要問你!”
趙得壽看著姜竹銳,眼中閃出一道柔光,輕聲道:“殿下,哦,不,陛下,你會是個好皇帝,只是老奴侍奉不了你了。老奴有太多該死的理由,活不成的!”
“你且回答,”姜竹銳一把按住他肩膀,目光灼灼:“父皇的病,是不是你……”
“哈哈哈……”趙得壽再次仰頭大笑,打斷了姜竹銳。
“什么都不要問了,他是你的父皇,就是你的父皇,他在你心中什么樣子,那就讓他是什么樣子吧!”
“什么意思?!”趙得壽的話讓姜竹銳不解其意,心中更是苦楚。
趙得壽低垂雙目,閉口不言。
姜竹銳苦苦追問:“回答我,牽機之毒是不是你干的?!為什么,為什么呀?”
但見趙得壽深深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唯有兩行清淚淌下。無論姜竹銳如何追問,他都靜如泥塑,不再做任何回應。
窗外一陣雷聲響起,沉悶而壓抑,如同巨獸的咆哮,步步逼近。
鄭明喜緩緩走到姜竹銳身旁,輕聲道:“時辰即至,還是待陛下大斂禮成后,再細細審他吧!”
姜竹銳長嘆一聲,無奈地站起身來,對侍衛說道:“來人!將趙得壽押送天牢!看好了!在我搞明白一切之前,萬不可讓他死掉!”
“是!”
就在侍衛即將押走趙得壽之時,譚莯突然一步跨到其身旁。她目光焦灼地看向趙得壽,悄聲問道:“你可知……噬骨散的解藥何在?”她將聲音壓得很低,語氣中帶著一絲懇求。
趙得壽緩緩抬起眼睛,毫無生氣地搖了搖頭:“他不信任任何人!”
窗外又是一陣雷聲響起,比之前更加響亮,震耳欲聾。瞬時間,大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琉璃瓦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猶如萬千鬼卒擂鼓,聲勢駭人。
眾人退去。
鄭明喜忽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譚莯的手腕,聲音微顫,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噬骨散?你中了噬骨散?”說著要去探譚莯的脈象,被譚莯嗖地將手抽離。
“你聽岔了!”譚莯退后半步,袖口垂落,掩住腕間,淡淡道:“哦,對了,你此前不是問我四大護法還有誰嗎?喏……他便是其一!”譚莯把目光投向雨中趙得壽那遠去的背影。
鄭明喜目光一厲,向門外瞟了一眼,馬上又轉回到譚莯身上:“莫要打岔,你知道我在問什么!”
譚莯低下頭,淡淡地說道:“我無需你關心!”
“那本宮關心你,可好?”一道溫潤嗓音自身后傳來。
姜竹銳慢慢走到譚莯面前,輕緩而言:“譚莯姐,你當知曉,于我而言,你有多么重要!你不僅是我的師傅,我的護衛,更是伴我這么多年的阿姐!有什么事情,不能一起面對呢?”
譚莯抬眸,與姜竹銳四目相對,少年目光清澈如星子,卻又堅定如山岳,竟讓她一時無言。
她猶豫片刻,終是開口:“你要面對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一陣風帶著雨氣吹了進來,撩動譚莯的發絲,她漸漸放下了那幅冰冷,雙眉微蹙,說道:“先去完成今日要事吧,待諸事畢……再敘!”
話音落,她已踏入雨中,素衣翩然,背影孤絕如白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