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太子并沒有錯,燒玄機閣是為了護我周全,但我還是不想見他。他長得與皇上極為相似,當愛慕的人長著一張仇人的臉,我一時是無法面對的。而且我心里已經有了一個謀劃,太子如果知道想必會恨我,我和他已經越走越遠,中間隔著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太子來找過我多次,我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也許是害怕見了他我會心軟,也許是不愿和他了斷,總以為不見便還是原來的樣子。
母親一直忙于轉移謝氏資產,我在云舒閣中無事都不外出。嚴嬤嬤今年60了,以前她總為我活潑、調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擔憂,生怕我闖禍,如今見我突然文靜了下來,她更愁,怕我把事情悶在心里,成日里哄著我出去走走。
一日,嚴嬤嬤從外面回來,跟我說:皇都中來了一名海外方士,據說來自于三山之外的無極圣海,那是書上才有的神仙圣地。近日在皇都廣施靈藥,救人無數,一時民間名聲大躁,傳言大到呼風喚雨,小到斷卦避災、治病救人無所不能。聽說皇上已經派人去尋,要迎進宮里來。
往日里我對這些宮里的新鮮事總是非常感興趣,一聽到就要跑去看。嚴嬤嬤總是與我說:在宮中日子一眼能望到頭就最好,平平淡淡才能獨善其身,新鮮玩意是好,但也橫生枝節。嚴嬤嬤知道我對什么感興趣,說得繪聲繪色,我在一旁裝作聽得津津有味,這是嚴嬤嬤打破她的內宮生存法則在逗我開心。
其實所謂的海外方士其實是我和母親找的,他確實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士,擅觀天像、占卜,還跟著佟神醫學過一段時間醫術。當年他外出云游尋找無極圣海,誤上了海盜船,在船上被迫當了勞工,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后扔進了海里,是父親在海上剿匪救了他,派人照料,把他送到醫仙谷醫治。所以當我與他說明意圖,言明此事之危險后他還是沒有猶豫就來了。
沈家可以為百姓而死、為國家而亡,可以在戰場上流盡最后一滴血,毫無怨言,但不能成為猜忌、陰謀的犧牲品。上位為君如何歷史自會評判,但作為個人,他欠沈家的,我要討回來。
本想等皇上病倒臥床不起,太子平穩接過政權后就了斷此事。按照計劃,季道長很快被被迎到了宮中,并取得了皇上的信任,奉為國師,入主登仙樓,潛心為皇上煉制丹藥。
我以為事情很快會有個了結,我與母親將遠遁江湖。但時局多變,離四公主出嫁不過兩年多,北狄大汗薨逝,四公主上書請求返回故土,皇上卻讓她隨胡俗,嫁給了新一任大汗,也就是四公主的繼子。這對于自幼遵循長幼尊卑,以從一而終為美德的姜朝女子來說是莫大的屈辱,更何況她是公主,消息一出寧貴妃當即暈倒在宮中,原本看不慣四公主任性跋扈的人全都既驚訝又同情,要知道這事情發生在姜朝任何一個女子身上,那都是生不如死,很難想象四公主看到她父皇的旨意會有多絕望。
不久后北邊傳來消息,北狄新舊政權交替,新任大汗根基不穩,急于以戰立威風。探子來報,北狄對姜國北三川虎視眈眈。剛從內亂中抽身的朝廷,又進入了備戰狀態,北狄開始攻定川,短短半個月就攻破了定川城外的天塹。魏國公尚從平洲回來后就一直病著,林海已死,朝中沒有合適的將領,太子主動請纓,親征北狄。
太子不在京中,皇上如果出事,大皇子、二皇子必兩虎相爭,屆時朝局必然大亂。我不能讓沈家淪為大姜朝的罪人,為此計劃不得不中止。出征在即,太子整日在外整兵,已是深秋,一場秋雨一場寒,日子突然肅殺了起來。
直到出征前一天,太子帶著烤兔子到云舒閣,他整個人看起來精干消瘦了許多,我們在一起吃飯,沉默了許久,誰也沒有先開口。他給我夾了一只兔腿,我把筷子放在一邊,直接用手抓著啃。
「你啊,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邊說邊把手邊的茶水遞給我。
我接過茶喝了一口說:「明天就出征了,外面估計很難吃到這么好吃的兔子。」
太子臉色有些變,從懷里掏出一塊令牌想要遞給我,見我滿手油膩,便替我系在腰間。我低下頭,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停在我腰間,許久未見,突然親昵讓我覺得不自在,我下意識往后退,說「我自己來就好。」
「這個你帶著,是東宮令,見此令如我親臨,我把夏東給你留下,東宮之人你憑此物皆可號令。」
「我跟你一起去。」我語氣堅決。太子溫柔又帶著傷感的眼神看著我,似乎要把我融化。
「你舊傷未愈,乖乖在宮里等我回來。」
「我們說好共進退,太子要食言,我卻不會。」
「晏清,此去幾千里,戰場上生死難料。你父兄已經戰死,我不能讓你再去冒險。如果你在戰場出事,這樣的結果我根本承受不了。我會得勝而歸,到時就讓父皇賜婚。」
我沒想到他會說得如此直白,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他說完也是臉紅,但還是滿臉期待地看著我。
「如今就不能共患難,何談以后。」我沒有正面回答,但不得不承認還是心動了,嫁不嫁自己也不知道,但與他同去卻是幼年時就已經定下的約定,況且他是我謀劃里最重要的存在,他不能出事。
「宴清,別的事都可以依你,唯獨這件事你要聽我的。」太子慢慢湊了過來,他的臉在我眼前無限放大,我只感覺渾身充血,臉頰發燙,緊張地閉上了眼睛,他的唇略帶粗糙,輕輕地落在我的額頭,讓人渾身發麻。
「我走了,等我回來娶你。」他在我耳邊低聲地說。
說罷,他就起身了,我猛然抓住了他的手,一種不好的預感縈繞在心間:「讓我跟你去吧,太子哥哥。」這一刻我的不舍、愛戀……所有的情感瞬間決堤,我不能跟他分開,那和要我的命一樣難受。
他摸著我的頭安撫我「宴清,我們都要長大了。」
他戀戀不舍地把手抽走,大步往前走,我站起來追了出去,剛出門口禁衛就把我攔住了。
「守住云舒閣,三日內郡主不得走出云舒閣。」太子心意已決,給禁軍下完命令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大軍就出征了,我又一次成了在后方什么也做不了的人,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已經三個月,我每日都找華將軍打聽前方戰況。太子已將北狄軍隊逼退回天塹關外,捷報連連,已經入冬,北狄部族馬上要開始遷徙,決戰應該很快要到來。
滿朝文武對太子滿口稱贊,就連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人也不例外。但是朝野上下聲音一致對于上位者而言是很可怕的,朝臣之間難以相互制衡,尤其那個人還是太子,皇上也害怕真的成為孤家寡人。
我正看著前幾日太子寫來的書信,說短則10日,長則半月,必班師回朝。嚴嬤嬤從外面急匆匆地跑進來:「郡主,前方傳來戰報,太子在定川城外的巨夫山伏擊敵軍,北狄軍隊落敗,太子乘勝追擊,時至今日未歸。朝堂上皇上指派大皇子前去救援。」
我一陣心悸,手中的信直直掉在地上。一是太子失蹤生死未卜,二是皇上居然讓大皇子去救援太子。最不希望太子歸來的應該就是大皇子,讓大皇子前去救援,我再次聞到了讓人熟悉的陰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