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雞鳴,沉睡了一夜的村子在晨曦微露時醒來,勤勞的太石村村民各自拿上了鋤頭和鐮刀涌進了山崗田野,晨露還很重,但是顧不上打濕的褲腿,在太陽還沒徹底升上正空前,早上的田間地頭是涼爽的,一天中最適宜干活的時候。
在一間間錯落排布的房子間,響起了各家各戶婦女們的晨間樂章,或劈里啪啦劈柴燒飯,或一聲大過一聲地叫醒自家孩子的晨夢,手上是不停地洗洗刷刷。
在這其中,一道嗓門尤其突出“英崽兒!起床,太陽都曬屁股了,快點兒哈,還要給你爸爸送水去!”說話的人是個矮胖矮胖的中年婦女,蹲在壩子邊上,面前的盆里是一家人的衣物。一邊喊一邊輕松地提起旁邊的一大桶水倒進盆里。
太石村坐落于一個并不太高的丘陵地帶,最低處有條小河,彎彎曲曲大概綿延百來米,河水時高時淺,甚至到了冬季會干涸。
河邊偶爾有三三兩兩的婦女躬在露出的石板上洗衣服,但用水到底不方便,大多數人家選擇在房子周圍打一口井,很多是三兩戶一起,尋一個大家都方便的位置,有了井,錢也少出,只輪流煮飯給打井的師傅吃。
戚褚宣被喊醒,眨了下眼睛,剛才夢中出現的空調,雪糕蕩然無存,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皺起兩道細眉,抄起被蹬到腳邊的蒲扇使勁兒朝著臉扇了三下,才咚咚咚跑出了房門。
“媽,你騙我,太陽明明就剛剛才出來!”戚褚宣抬了個小板凳,坐在壩子邊上,嘴里嘟囔著,臉上滿是美夢被中斷的生無可戀。
何順蓮剛提了一桶水出來,聽到埋怨也不反駁,只輕輕在鼻腔中哼了通氣,提醒道“是你前天說要去聽孟老師的課,昨天我和你爸不在你就睡到日上三竿了,今天叫你你還不樂意,你這個樣子不像想讀書的樣子······”
接下來又是一番老生常談的數落,何順蓮口中“十多歲還懂不了事”的戚褚宣,不,在這里他叫吳昭英,正坐在小凳上望著遠處的山頭放空,手中機械地捧著一個紅薯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雖然媽媽嘴里不停的數落,但是依舊會為自己唯一的兒子煮一個又大又圓潤的紅薯放在粗陶制的碗里,用竹編的罩子蓋在桌上。天氣很熱,拿在手里的紅薯卻溫度剛好,剝開皮露出橙黃色的芯子,入口綿密,唇齒留香。
待何順蓮說完,吳昭英的紅薯也吃完了,轉過頭盯了幾秒她干活的動作,媽媽的額角粘了兩縷汗濕的黑發,忙活了一早上的她只來得及抹兩把汗水,注意不了發絲的去處。
“媽,我去給爸拿水了!”何順蓮抬頭,孩子早跑遠了,剛蹲下,屁股被還帶有余溫的凳子接住了。
吳家的田地在離家很遠的地方,途中要經過好幾個鄉鄰的地,吳昭英一一與路上的叔伯們寒暄“.........對,給我老爸送水.........就是走得很急啊......還沒有呢,王叔你們家的玉米都快掰完了吧........”
走到一半,吳昭英看到一個人,在一簇一簇的玉米桿間細細簌簌地忙著,略顯青澀的面龐,卻有著經世的滄然,劍眉,狹長的雙眼微瞇,太陽漸漸升起,熱意升騰,他的臉上也擺出幾分煩躁,唇色微微泛白,是缺水的征兆。他的身旁是一袋又一袋鼓鼓囊囊的玉米,忙活了一早上,估計也是沒帶水但也沒回去取。
“程君!你要喝水不?”吳昭英晃了晃手里的水壺,站在原地。
正在撕開一個苞米衣的少年聞聲轉頭,遠處的少年穿一件淺灰色褂子,下身是條改短的亞麻色褲子,到小腿,這是昭英特意要求的,他怕熱,便求著他媽給他用一條薄又寬松的長褲改成這樣。
程君喉嚨滾動,咽下嘴里聊勝于無的唾液,頓了下回復“不用,我馬上回去了”說著手上又利落地動起來。
吳昭英瞥見他面前即將裝滿的袋子,沒再開口,朝自家田里走了。
程君家和他們家是鄰居,房子挨得很近,就隔著一條路,兩家人之前一直交好,鄰里之間互幫互助,和和氣氣。
直到程君的媽媽得病去世,兩家人變得疏遠,程君的爸爸素來愛喝酒,家里的女主人去世,便越來越肆無忌憚,酒精荼毒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心,也蝕空了程君的家。家中的錢財被男主人揮霍一空,沒有收入來源,只剛成年的程君接手了家里的農田,爸爸很少回家,大多數時候在鎮上喝酒,常常被認識的人看見醉倒在路邊。
這幾年程君變得越來越成熟,天不亮就鉆進了田里,月上樹梢才回家,鄰居們看在眼里,不齒程榮的同時越發對程君小小年紀便遭此變故心疼,平日對這個孩子也是盡力地幫襯。
小時候的昭英經常去找程君玩,一群孩子嘻嘻哈哈一整天,踩遍每一座山頭。“但是你們都大了,懂事了,也就很少再在一起玩了,這個孩子.......哎,也是造孽啊。”吳石一邊接過兒子的水擰開蓋子,一邊看著遠處的小小的身影。
吳昭英也望去,對他撒謊的人現在還在地里忙碌著。昭英對這些本該在回憶里的事都沒有印象,他不是原來的吳昭英。
親愛的爸爸媽媽,你們應該不知道,眼前朝夕相處的兒子已經換了一個叫戚褚宣的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