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英回家沒有多作停留,徑直去了村口孟老師家。
這里有大概十來個學生,都是村子里十來歲的孩童,用他們父母的話來說,就是跟著孟老師認幾個字,免得當睜眼瞎。這個臨時學校是孟老師自己組織的,他是參加過高考的人,只是沒考上一個像樣的學校,便回村里教家鄉的孩子念書。
孟老師叫孟朗,二十歲,人長得高瘦,戴個黑框眼鏡,渾身上下都有股書卷氣,沒事兒就捧一本歷史學書籍伏在書桌上翻閱。孟老師辦起這個學班全部親力親為,地方是自己家后院,花費了幾天搭了一個茅草棚,桌椅也是自己掏錢去鎮上買好雇人拉回來。
在這里上學的孩子都喜歡孟老師,他待每一個學生都是和和氣氣,溫柔細致的,就像一個大哥哥對待自家弟妹般,年齡小一些的整日圍在孟老師身邊,孟老師孟老師地叫,嘰嘰喳喳地分享小孩子的新鮮事。
村子里的人大多尊敬他,免費教小孩認字不說,人也老實敦和,他教的孩子父母常常叫自家孩子拿上一些糧食和吃食,帶到學校,孟老師拒絕過幾次,見家長還是堅持,便也慢慢接受了。
昭英來時剛好上課,孟老師站在講臺上,念一段課文,底下的十多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滴溜溜地跟著上頭的身影轉動。
“......那么,誰能給我說一下,你眼中的秋天是什么樣子的?”話音剛落,底下便響起了交頭接耳的討論聲,有幾個活躍的孩子興奮地把手舉得越來越高,像在一個比一個地較勁兒。
“好好好,一個一個來啊,毛毛,來,你先!”孟老師點到了一個手高高舉起老半天的男孩,他興奮地直起身,“我去年和小丫去我們后山玩,是秋天去的,好多葉子都黃了,地上還........“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喜歡玩樂,興致勃勃地分享起了一群小伙伴的玩耍過程,秋天倒是沒見得提了多少。但是孟朗只是仔細地聽著,時不時點頭,微笑予以肯定,小孩子的童真是比秋天還要珍貴的東西。
直到一個人站了起來,亭亭玉立的身姿,丹鳳眼,柳葉眉,吐出的字句極盡描寫了秋,言辭華麗卻又不失真摯的情感,語速緩慢,但是邏輯條理清晰,從兩片薄薄的櫻桃小嘴中說出的話令在場的所有人靜了下來,有些是僅僅被怔住的茫然,孟老師眼里閃過一絲詫異的喜悅,直到她說完,才帶頭鼓起了掌。
“柳輕戈,不錯,不錯!說得非常好!”孟老師嘴里止不住的夸獎。昭英也愣住了,他坐在柳輕戈的左邊,一字不落地聽完了。
心里是震驚的,他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太石村居然會有文采這么好的人,在那個年代,出口便是一篇奢華的文章。昭英不禁懷疑,難道是一個歷史上的名人作家,只是前世的他文學史學藝淺薄,竟然不知有這么一個人物?
臨回家時,昭英沒有第一時間走,因為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走到孟老師的書屋門口,卻看見了柳輕戈,他走上前去,喊了一聲孟老師。
見來人,孟朗停止了與柳輕戈的對話“是昭英啊,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呢?“昭英頓了一瞬,開口“孟老師,我想找你借點書,可以嗎?”“你也是來借書的?“孟老師顯然有些詫異“剛剛柳輕戈也給我說要借我之前高中的課本,你要借什么書啊?”昭英看向面前這個捷足先登的人,隨后眼神移向別處,腦海里不禁懷疑,難道她也知道明年要恢復高考?
今年是1976年,距歷史上高考恢復只有一年多的時間。
“孟老師,我也想向你借你的高中課本!”昭英堅定的開口,眼神卻望著柳輕戈一動不動。
此人卻沒有什么反應,只是淺淺地皺了皺眉,眼中帶了點苦惱。孟朗抿唇思考了一下,各自瞟了昭英和柳輕戈一眼。最終決定先每人拿兩本去,看完了再交換,畢竟兩人的家離得也不遠。
“雖然高考暫時沒有了,但是你們兩個有這樣的心思我很高興,我總是抱著一絲期望,萬一我沒完成的事在未來的某一天你們中的某一個人實現了呢?”孟老師不經意間漏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見,眨眨眼,又恢復成那張溫和的笑臉,但是昭英看見了,看見那個曾經的遺憾轉瞬即逝,埋在了心底最深處。
昭英回到家,隔老遠就聽見了媽媽心疼的抱怨,“喊你做活兒的時候小心點,一不小心就遭了罪,干不了活不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啊!”
走到家,昭英看爸爸坐在門口,腳踝上包著塊白布,中間是上了藥酒的棉花,這只腳洗的干干凈凈,另一只腳趾間卻有不少的淤泥,看起來像剛從田里出來就去找人包的藥。
“媽,爸爸多久傷的,你們咋去的趙爺爺家啊?”昭英一屁股坐在門檻上,便湊過去看自家老爸的腳。
“哦,這還要多謝程家那孩子,他背我去的,別看人家年紀跟你差不多,比我還高了,胳膊也有力氣,背著我走這么遠,中途只歇過一次.......“昭英沒想到,居然是程君,但也不感到奇怪,他這個人其實挺尊重長輩的。
何順蓮也跟著夸了幾句程君,轉而又扯到自己兒子“你看看人家,比你還小兩個月吧,好能干,你再看你,懶得說你我都,待會兒你去喊程君過來吃午飯啊,他幫了你爸爸,自己一個人在家午飯肯定隨便對付了.........“
昭英刻意忽略他媽嘴里的數落,只撿后半句答應。
昭英來到程家房子背后,他家的房子和這個房子是一個朝向,從壩子里看去只能看到有些發綠的稻草鋪的房頂,和遮蔽了所有的一成不變的泥巴墻體,年代久遠,墻有些坑坑洼洼出現,昭英每次從自家房子望過來都要數一數程君家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