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郅搓了搓被凍得通紅地手,將袖口又使勁向手腕處扯了扯,走了一天,四周已經愈發荒涼,除了偶爾起落的飛鳥,不見任何人跡。
抬起手擦了擦額頭的薄汗,盧郅繼續沿著小道行走,明明林送告訴他的是院子離鎮子不遠,怎么走了這般久都未走到?
好容易見到一片桃花林,盧郅徑直穿過桃林,終于見到一棟院子,只是這院子,比他想象得,委實大了些。
林送是他同窗,惠州知府之子,本與盧郅約好一同上京,秋闈之前意外抱病,便找到盧郅說自己在盛京郊外的落云鎮有一處小院子,自己無法再參加春闈,索性就租借給盧郅,省得再去租房子,正好盧郅也可以幫忙打理,抵扣租金。
盧郅再三推辭,奈何林送態度強硬,盧郅顧念同窗情誼還是應承下來,只說租金還是照付。
今天的天氣異常嚴寒,盧郅抬起僵直的手用力推開院門,久未開動的大門緩緩打開,正對著的影壁上面題著一首關河令:
秋陰時晴漸向暝,變一庭凄冷。佇聽寒聲,云深無雁影。
更深人去寂靜,但照壁、孤燈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盧郅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這首詞未免有點凄涼,配上久未經人踏足的庭院,更覺蕭肅。
乘著還有一點光亮,盧郅先把書房打掃了出來,書房里配有一張臥榻,剛好可以休息,也不必再收拾客房了。
屋里燒著炭,于是盧郅將窗戶開了半扇,打算開一會通通風。書房旁邊是一片竹林,長久之下竹子肆意漫爛,郁郁蔥蔥竟有遮天之勢,盧郅開窗之后就有幾支竹葉傾倒下來,將窗子卡住,盧郅再三嘗試無果后放棄,想著第二天再行處理。
隨意吃了些饃餅飽腹后,盧郅就拿著書溫習起來。等到再抬頭時,已然到了深夜。
盧郅見狀連忙洗漱歇息,想著明早還要上山砍一些柴火做飯,就這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日盧郅就上山砍柴,待到下山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了,盧郅想著自己腳步快一些,趕在太陽完全落山之前回去,可才下到半山腰,太陽就一下掉進了山溝溝里。
周圍一下子籠罩在昏暗之中,偶爾有風帶過,刮得樹葉沙沙作響。
盧郅顛了顛沉甸甸地背簍,打算一鼓作氣下山,可周圍卻突然傳來隱隱約約地哭泣聲。
盧郅四周張望了一下,又仔細聽了聲音傳來地方向,發現是右手邊一棵大樹背后傳來的聲音。
盧郅猶豫再三,還是放輕腳步走了過去,他向來不信怪力亂神之事,想著是不是有人誤踩捕獵的陷阱受傷了。
繞過去一看,發現果然是一位農婦裝扮的女子跪坐在地掩面哭泣,盧郅試探性地打了聲招呼,女子受了驚嚇猛地向旁邊躲閃,而后才反應過來,一臉怔愣地看向盧郅。
盧郅這才注意到女子容貌不凡,眼眸含春清波流轉,指如削蔥般的玉手遮住了半張臉,一根銀釵裝飾在綠色絲帶挽起的發間。
意識到自己失禮,盧郅連忙側過身輕柔地說道:“這位娘子可是遇上了什么難處,在下是盧郅,我下山到此處聽聞有哭泣聲,這才過來一探,實在是冒昧了。”
“郎君客氣了,我本也是上山采藥,走到這里意外扭傷了腳,因為擔心天黑猛獸出沒,求助無門才在這里哭泣的,好在遇上了郎君。”過了好一會兒,輕柔悅耳地聲音才在背后響起。
“我叫虞娘,可否請郎君施以援手,我家就在山腳處,家中只有一位年邁的婆婆,實在是不知該指望誰。郎君不如先轉過身來?”
盧郅聽完想著自己確實不能見死不救,且冬夜寒冷,若真是留下弱女子一人在這深山之中,寒風冷夜,凍上一夜人就沒了。實在枉顧君子之德,隨即轉過身剛想答應虞娘——一張恐怖如惡鬼的臉龐直沖面門,腐爛生瘡的臉頰隱約可見白骨,牙如鋸齒,糜爛的血肉混合著膿包惡瘡,嘴角還滲出一絲鮮血。
盧郅驚懼地連連后退,可再一抬頭,剛才的恐怖景象蕩然無存,面前只是虞娘一臉不解地看著他。
盧郅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剛才出現的幻覺是怎么回事?他尷尬地朝虞娘笑了笑,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下山吧。”
虞娘借著盧郅的手站起身,一臉欲言又止,見盧郅好奇地望過來,才小聲說道:“郎君可否先扶我去那邊的池塘清洗一下,身上都是淤泥,實在是難受得緊。”
盧郅這才注意到虞娘的裙邊沾染上一大片淤泥,當即明白過來。“這無妨,我并無緊要事,娘子不必介懷。”
盧郅跟著虞娘指示的方向走,果然發現過了這片林子就是一片池塘,池中泉水清澈見底,竟無一條魚兒。
他將虞娘扶到池塘邊一塊大石上坐下,自己就退到一邊等待虞娘清洗,安靜的山林間一時間只聽見嘩嘩的水聲。
盧郅剛放空一會,就聽見一聲重物落水,扭過頭去,發現虞娘正在水中撲騰,他連忙跳入池塘救人,可一進水里,就發現剛剛還在掙扎的虞娘消失不見蹤影。
還沒等盧郅反應過來,一股重力突然從腳上傳來,將他重重地扯向池底,一時間池水洶涌漫進口鼻,模糊了盧郅的視線,他用力蹬了幾次,要想擺脫纏繞在腳上的東西,可腳上的束縛反而愈發加緊。
幾番糾纏下盧郅感覺胸口開始脹痛,窒息感瞬間襲來,只得努力在水中睜開眼,終于發現腳邊有一塊青石,于是踩著青石用力一躍出水面。
先是大口呼吸著缺失已久的空氣,盧郅才終于找回一絲神智。頭頂的水珠順著臉頰不斷滴落,盧郅這才回想起什么,連忙向腳下望去,可腳底空空蕩蕩,除了蕩漾的清波一覽無余。
可是,盧郅想到自己剛才恍惚間一眼掃過,纏繞在自己腳上的并不是水草,而是一團黑漆漆的——頭發。
“子不語怪力亂神。”盧郅連忙打消自己這荒唐地想法,好端端的池塘怎么會出現一團頭發,可背脊莫名涌現一股寒意,直沖心頭。
“盧郎君,你沒事吧?”盧郅還在后怕,就看見虞娘一臉擔憂地站在岸邊,略帶害怕地問道。
他搖了搖頭,提著自己完全被打濕的衣裳跋涉上岸。
“虞娘,剛剛,是怎么回事?”他將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告知虞娘,虞娘臉色變了又變,這才小聲告知剛才的事,剛剛她正在清理衣裳,就看見盧郅猛地跑了過來跳進池塘里,在水面撲騰幾下后突然就沉了下去,虞娘看得心急,奈何自己不會水,只能在岸邊著急,可沒過一會盧郅就自己浮了上來。
“不好意思,虞娘,嚇到你了,我剛才,約莫是癔癥了。”盧郅其實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但看著虞娘滿是慌張的神情,不忍再繼續嚇她。
“我先送你回去吧。”
虞娘抿了抿嘴,點點頭,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盧郅都是一臉冷峻,虞娘好幾次扭頭看他的時候他都在出神,不過扶著虞娘的臂膀卻很穩健,一路安全無疑地將虞娘送回了家中。
虞娘再次跟他道謝后就一瘸一拐地進了屋,盧郅看著茅屋中燭光亮起,以及窗戶上走動地黑影,這才轉身離開。
直到回了宅子,盧郅這才想起今天打的柴都落在池塘那,想來明天還得上山一趟,將柴火都拿回來。
回去后,盧郅先是洗了熱水澡清理一番,寒夜里凍僵的身體這才得到舒展,只是混亂的思緒并沒有得到舒展,直到躺上床榻時,盧郅還在想著自己所遇到的事,帶著一團亂麻的腦子疲倦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