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你是因為她的容貌起疑，可是她已經易了容，連我在十幾年前見過她都不會作此聯想，你又是如何認出來的？在戰場上，你的樣子就像是身經百戰一般，哪怕你曾在沙盤上演練無數次都無法模擬出真實的戰爭，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燮語氣雖然攝人嚴厲，但他越說，越覺得有些事情在漸漸明朗。
他沖著林殊伸出手來，就在碰到他小臂的時候，他脫口而出：“小殊，你到底經歷了什么？”
林殊被這樣一句話問得瞬間防線崩壞，像一個稚子一般撲在林燮身上大哭出聲，哪里還有一刻鐘之前對著殷奇和璇璣公主咄咄逼人的樣子。
他經歷了什么？
他要從何說起！
他要如何告訴爹爹他失去了一切，然后化身厲鬼，雙手沾滿了鮮血只為洗雪罪名！
爹爹和娘親還會認變了模樣的他嗎！
林燮知道自己觸碰到了兒子內心最為禁忌的地方，盡管非常想要知道真相，但一片愛子之心還是讓他止了話頭。
他手下微微用力，似是在安撫他：“小殊，你是我的兒子，我雖然對你嚴厲管教，但爹爹愛你跟愛你姐姐一樣多。”
林殊哭得愈發大聲了，林燮以為是他覺得委屈了：“爹爹不問了，不論發生什么，你都是我林燮的兒子，哪怕天塌下來，都有爹爹給你頂著。”
父子兩人又密談了一陣，等林殊走出大帳的時候，天早就黑透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就看到了林暖正坐在里頭等他：“長姐，你怎么在這兒，姐夫呢？”
“他想一個人靜靜，我就先來找你。”
林暖站起身來：“小殊，今日這事多虧你行事迅速，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長姐不會怪我嗎？”
“這如何能怪你，是長安侯鬼迷心竅，勾結璇璣公主犯下大錯，只是我想不明白為何長安侯會這么輕信她。”
林殊斟了兩杯茶，飲了一口算是壓下先前在爹爹面前的失態，才慢慢說道：“因為璇璣公主許給長安侯不僅僅是北境兵權而已。”
“什么？”
“殷奇并非短視之人，如果當真為了北境的兵權就能夠以全族人性命為代價鋌而走險，哪怕璇璣公主使出了滑族女子所有的媚術迷惑，我也是不信的。”
“那除了兵權，還有什么？”
“攝政王。”
“不可能，陛下怎會同意！”
“這位陛下梓然不會，那要是下一位呢？”
“你是說？”
“長姐，剛才我沒有說出全部的事實真相。”
林殊放下杯子，“譽王乃是璇璣公主的姐姐玲瓏公主與陛下的兒子。”林暖大吃一驚，霍地起身。
“你說什么！”
“不錯，你想殷奇倘若執掌北境兵權，便有了扶持譽王登基的資本，璇璣公主還可利用她與夏江的舊情迫使其帶領懸鏡司在金陵城中內應，如此一來，等到譽王成為新帝，夏江繼續做他的皇帝爪牙，而殷奇則可以一躍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頭號人物，呼風喚雨不在話下。”
“那譽王知道……”
“他知不知道有何關系，他本就垂涎帝位，想要瞌睡的時候送上門來的枕頭豈會不要。如果他不聽話，璇璣公主自然可以在他的兒子中扶植一個，運氣好的話還能是她自己的血脈。”
“什么叫她的血脈？你是說她和長安侯的？”
“我猜應該是她和夏江的孩子。”
“她和夏江的孩子？”
“不錯，她當年偽造難產假象，死遁遠走，那個孩子也被她偷梁換柱送到了其他地方。等她長大成人，不出意外的話，憑其家世必然是要嫁入皇室的。”
“送到了什么地方？”
“中書令柳澄的嫡長孫女。”
林暖似乎沒有辦法消化如此大的信息量，千言萬語堵在了喉嚨，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就是璇璣公主厲害的地方了，走一步看五步：第一步誘騙夏江，讓他救自己出掖幽庭，再借其勢力安插暗樁；懷孕或許是在她的計劃之外，但她也很快做出了第二步安排，假裝難產離開，一邊將女兒換到了京城顯貴人家，一邊準備北上投奔長安侯；第三步打入赤焰軍營內部，竊取情報，向長安侯許以至高無上的權利地位為交換滅我林家；第四步等她將北境軍權收入囊中，便可謀劃譽王的大業，她需要夏江的支持，而他們兩人的女兒正好可以用來交換；第五步便是譽王登基，再找準機會送女兒入宮為妃，待她誕下皇子，我大梁的江山就真真正正落到了滑族的手里。”
這計謀環環相扣，要不是林殊層層展開，林暖或許永遠都想不明白。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那你說陛下會如何處置？”
林殊知道她真正想問的是殷思朗，心有不忍還是說了實話：“殷氏滿門怕是都逃不過，最輕的處罰也是流放。看在林家的面子上，陛下或許會判你與姐夫和離，許你帶兩個孩子回府別居。”
林殊深深吸了一口氣：“長姐，我保不了姐夫。”
林暖其實也想到了，只不過聽林殊真的說出這句話，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對殷奇的怨恨也愈發深了：“為什么？為什么！”
她每問一句，就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沒兩下就紅了一片。
林殊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想著哭出來或許能好一些吧。
林殊親自將林暖送回去，碰見了殷思朗，他仿佛在一夜之間被抽去了生命一般，只深深望了林殊一眼，沒有說任何話。
經歷了這一整日，林殊本也疲憊不堪，想要回房休息，卻不料有士兵來報說璇璣公主提出要單獨見他。
他再三思考，還是決定赴約。
璇璣公主坐在地上，也不見有什么狼狽，看到面前這個不但看穿了自己的縝密計劃，還切斷所有后路的少年，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林殊，我千算萬算，沒有把你算進來。”
林殊心想那可不是，自己重活一世才能破的局，璇璣公主想不明白實屬正常。
“但你別得意太早，就算我死了，滑族的復國大業也不會就此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