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前世豫津:平凡人生可堪珍貴
經歷過戰火洗禮后,我仿佛變了個人,沉穩了許多,所幸沒有一絲陰郁之氣。
當我穿著一身鎧甲戎裝回到言府時,我從父親的眼里看到了欣慰和贊許,那是我從小就渴望的啊。
“父親,我回來了。”
父親這一次不但像往常一樣拍拍我的肩,還把我慢慢拉進懷里,”好孩子,平安回來就好。”
我很努力地想要忍住眼里的淚而渾身顫抖。
那天晚上,父親特意讓廚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給我接風,我喝了兩杯,就聽到父親說:“蘇先生…可惜了。”
我心里一緊,輕輕放下酒杯,看著父親的眼睛認真地說:“父親,蘇先生他…其實就是林殊哥哥。”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父親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我并不意外他的反應,因為我剛知道的時候也不敢相信蘇先生竟然就是小時候帶著我和景睿滿城瘋鬧的林殊哥哥。
”小殊?你說他是小殊?”
“是的,太子殿下、霓凰郡主和蒙大統領應該都知道。”
“他竟然是小殊……”
我與父親難得的晚飯就因為這一件令人震驚的真相而變得食不知味了。
父親沉默了許久,才開口:“為父曾經想過蘇先生有可能是祈王舊人,卻沒想到他竟然就是林燮大哥的兒子小殊。赤焰主帥和長公主的獨子可以說是最受寵愛,雖然調皮搗蛋,讓人頭疼,卻天資聰穎,無人可及,才被黎老先生破格收為關門弟子。”
父親講起林殊哥哥小時候的事情,眼神變得格外深沉,“后來赤焰之案發生之后,誰不說他是最可惜的犧牲品啊。”
“可是林殊哥哥他活下來了。”
“活下來的不是林殊,豫津。”
父親搖了搖頭,“是一具軀殼,或許只有當他回到北境,回到梅嶺的時候,他才真正重生。”
我還記得剛到北境的時候,蒙大統領名為主帥,卻事事都征求蘇先生的意見,蘇先生也表現得十分得心應手,對梅嶺,對大渝非常熟悉。
我心里曾有過疑慮,景睿卻說這不是我們應該操心的事情。
后來我們擊退了大渝,蘇先生卻在慶功宴上吐血昏迷,瑯琊閣少閣主施針一晚才讓他在第二日清晨醒了過來,藺晨說讓我們有什么想說的話趕緊說,怕是時間不多,但我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蘇先生的眼神從我們身上一一滑過,仿佛在尋找什么人,沒有看見后收了回去。
他指了指宮羽,又指了指旁邊小幾上的信,上面寫著霓凰郡主的名字,我們就明白了大概。
他把庭生找到了跟前,用非常輕的聲音說:“庭生,你要記得我教給你的,人生在世要明辨是非,要以善待人,要排除怨憤,要放過自己。”
然后他看向了蒙大統領:“蒙大哥,等我去后,就將我一把火燒了,梅嶺才是我的歸宿。”
說完,蘇先生就一臉釋懷地閉上了雙眼。
他的逝去消去了我們剛打了勝仗的喜悅,后來等霓凰郡主趕來,我偷聽到他們將蘇先生叫做小殊,我這才如雷轟頂:蘇先生,他竟然是林殊哥哥,這么久了,我竟然一絲都沒有察覺。
但現在想來,卻并不是毫無根據的。
那年春獵,我一臉羨慕地說蘇先生收了庭生為徒,卻沒有教過我,他卻笑著問我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來獵宮是誰帶我學的規矩。
他都已經說得如此明顯,我怎么這么蠢沒有聽出來呢。
我看到景睿就站在不遠處,神色莫名:“景睿,你也知道了嗎?”
景睿神色悲傷:“我也是很后來才猜出來的。”
我與他并肩往回走,“我母親在陛下萬壽宴上揭露謝玉手書之前,我曾陪她一起去過東宮見太子殿下,那個時候殿下就說蘇先生與他等同一人,再加上之前種種,我就隱隱覺得蘇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赤焰之案,還有他的年紀,心中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盡管我也知道這就如同天方夜譚一般離奇,但還有什么別的解釋嗎?”
我點點頭,確實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蘇先生就是林殊哥哥。
但這個秘密卻不能夠公布天下,林殊死在了開文二十六年的梅嶺大火中,而梅長蘇則逝于開文四十一年的北境軍營里。
沒過幾年,陛下駕崩,太子殿下即位,大梁逐漸呈現出繁榮景象,就連父親都說當今圣上不愧是祈王教養長大的,頗有才干,也不乏手段。
我的妻子在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難產去了,之后便總有人登門幫著說親。
父親和我實在應付不過來,他對外宣稱閉關煉丹,我則腳底抹油去南楚探望景睿。路上恰好碰到了有人尋釁,我沒忍住出手阻止,卻發現那白衣女子竟是宮羽。
“宮羽姑娘!”
“言公子?”
故人重逢,不勝欣喜,我一直都對宮羽有意,但她身份特殊,我亦有家室,雷池不可越,但如今情形已有不同,我的心中便升起了一絲僥幸。
不出所料宮羽拒絕了我,卻并沒有阻止我跟著她東奔西跑。
我也相信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她不過是因為不喜公侯之家才如此堅決,但我與那些嬌生慣養的紈绔子弟可不一樣。
就這樣,我也忘了景睿還在等我,就默默地守護在宮羽身邊。
“言公子,您家里還有人在等您呢,何必跟著我跑江湖吃苦。”
“誰說這是吃苦,我是自愿的。”
我怕她多想,急急地說:“宮姑娘,宮羽,我心悅你,我知道你不喜歡公侯之家那四四方方的天空,以后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跟著你就是了。”
“言公子,您以后也是要繼承爵位的,跟著我天南地北這不成體統。”
“這個爵位本就是做個富貴閑人,你看我爹整日修道煉丹,又哪里成體統了。”
或許是我軟磨硬泡終于有了成效,第十日她就說要回廊州江左盟:“不管怎么說,我的婚事還是要有盟里幾位老舵主的首肯,你能不能過關,我可不管。”
我心下大喜,拿出以前在太奶奶膝下撒潑打滾的本事很快就把幾位老舵主哄的很是開心。
按著宮羽的意思,婚禮并沒有特別隆重,我只覺得有些委屈了她,可她卻說自己本是滑族人,江湖出身,之前還在風月場所露過面,我父親能心無芥蒂地同意讓我倆成婚已是大福,其他的都不重要。
宮羽對我前一位夫人留下的一子一女很是照顧,視如己出,甚至還特意用了幾年避孕的湯藥,才為我生下兩子一女。
在這些孩子中,我尤其疼愛小女兒珊兒,她自小懂事貼心,不比她幾個哥哥讓我頭疼。后來,霓凰姐姐把穆青的第三子送到父親這里學文,住了幾年倒是把我的珊兒哄了去。要不是看在霓凰姐姐的面子上,我才不愿意把寶貝女兒嫁給穆青家的臭小子呢。
孩子們漸漸長大,各自成家立業,我和宮羽也慢慢老去,看著在空中飄零的落葉,我聽見她說:“謝謝你,夫君。”
其實是我要謝謝你,或許你的心里永遠有一個小角落留給江左梅郎,但你也把剩余的一切都交給我和孩子們,誰說這樣平凡的人生不珍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