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今世殷瑜：一見鐘情二見傾心
天還下著微微小雨，前院來報說是爹回來了，我便跟娘說先回房了，看著娘臉上的神情，我心里也不大好受。
走到廊下，隱約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朝這個方向快步走來，我便帶著侍女從另一條小道離開了。
“小姐，您總不能永遠躲著將軍呀。”
我何嘗不知道其實當年的事情爹爹也是無辜的，但祖父帶給我與大哥的影響卻非爹娘三兩句話可以抹去的啊。
先帝在位期間最大的一樁逆案便是祖父長安侯殷奇與滑族的秦璇璣主謀，我與大哥一夜之間從備受寵愛的侯府嫡出變成逆犯之后，倘若不是娘親出身堂堂赤焰帥府的林氏，用清河郡主的名號撐著，后果將更加不堪設想。
當時我與大哥都還年幼，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只知道哭著找爹爹。
可是當爹娘帶我們回到木蘭城之后，他卻說以后見到他都要假裝沒有看見，不能叫，不能抱，娘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垂淚。
我們懵懵懂懂地聽著，慢慢適應了爹爹不在身邊的日子，陪著我們的是舅舅林殊。
他很懂地逗我們開心，帶著大哥飛高高，給我抓蝴蝶玩。
直到有一天，舅舅要娶親了，娘要坐鎮北境統軍，我就和大哥一起跟著舅舅回去了金陵城。
在那里，我們度過了最痛苦的五年時間，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點點說起當年的那場逆案，我也曾哭著問過外祖母，她只寬慰我們不要聽他人胡說，卻沒有否認祖父犯下的事情。
久而久之，我與大哥再也不會提起殷家的任何人。
想著想著就走到了自己院子門口，我甩了甩腦袋，吩咐道：“一會兒大哥過來，準備點他喜歡吃的點心吧，再來一壺明前。”
“瑜兒。”
大哥走進來的時候發絲上還沾染著雨水，侍女遞上了毛巾，他卻毫不在意地揮揮手：“小雨，沒事。”
“還是小心些，要不著涼了還要吃湯藥。”
我把盤子往他面前一推，說：“今日我又陪著娘看了許多貴女的冊子，大哥，你到底想給我找什么樣的嫂子啊？”
“你打算給我找什么樣的妹婿啊？”
“我們說的是你的婚事，不是我的，別扯遠了。”
大哥每次都喜歡這樣轉移話題：“瑜兒，你我是龍鳳雙生，我本可以多等幾年，只不過長幼有序，不能把你給耽誤了。”
等大哥信步離開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被他給帶跑了，明兒可沒法跟娘交待，罷，罷。
第二日，我給娘請了安就出門去珍寶齋了，給娘準備的生辰禮物應是打好了。
我剛在二樓坐下，就聽到外面一陣馬蹄嘶鳴，還有人驚叫的聲音，探頭望去就見一匹失了控的馬瘋也似的奔來，一個小男孩拿了串冰糖葫蘆就呆呆站在路中間。千鈞一發之際，有一個藍色的身影快速將男孩護在懷中，滾到了街的另一邊。
那人身手矯健，救人于危難后也彬彬有禮，我眼前一亮，對他起了興趣：“悅兒，你認得這男子嗎？之前似乎沒有在金陵城見過。”
“小姐，這位公子確實瞧著眼生，要奴婢去打聽打聽嗎？”
我心里想著這樣不好吧，卻未曾料到他突然抬頭讓我們的視線直直地撞上，我一愣，他一笑，便移開了目光。
等我從他的笑容中回過神來，心一橫：“去吧，問到是誰家的公子就行。”
我本以為他或許是哪位大臣家里的公子，卻沒有想到是南楚晟王的外孫宇文珩，因晟王膝下無子，只有一女宇文念，因此為她招贅，生下長子便請封為世子，未來繼承王府，而他此次來金陵就是替外祖父出使。
過幾日便是外祖母與蒞陽長公主每年主辦的詩會，說是詩會，其實就是讓各家夫人帶著兒女來相看的。
今年也沒有什么新鮮的，但我與大哥還是要來捧一捧場。
在湖邊閑逛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前面的涼亭是兩個男子在說話，一個是蕭景睿舅舅，另一個背對著我。
我不好打擾，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卻聽到了景睿叔叔的聲音：“瑜兒？”
我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去請安，“給蕭舅舅請安。”
“乖孩子，你怎么不在詩會上，跑到這后頭來了？”
“每年都差不多，瑜兒覺得沒什么意思。”
我一轉頭就看到了宇文珩，話頭一頓，“哦，這是南楚晟王世子，這位是晉陽姨母家的瑜兒。”
“臣女見過世子殿下。”
“殷小姐免禮。”
他竟然知道我姓殷？
我有些疑惑，卻不好在面上顯出來，“既然舅舅與世子殿下在說話，瑜兒就先退下了，改日再去公主府給舅舅請安。”
“好，明兒每天都在念著瑜姐姐什么時候去看她呢。”
“是。”
我感覺到有一道灼熱的視線落在背后，趕緊加快了腳步。
之后的一個月，我不知道在怕什么，竟是閉門不出。
再見面的時候就是在陛下的萬壽宴上。
“世子第一次來金陵，感受如何？”
“回陛下，珩此次得見金陵的繁華，實在有幸，更是感嘆陛下治國有方。”
“世子來了也有兩月有余了吧，怕是再過幾日晟王和郡主就要來信催你回去了。”
“陛下說笑了，珩自十四歲起便離家游學，外祖父和母親很是放心，如今他們唯一掛念的大概就只有珩的婚事了。”
“哦，也對，世子已經及冠，還未定親嗎？”
陛下似乎生了好奇，饒有興致地問道，而我卻不知怎的心里一緊。
“珩只愿能覓得一位心上人，此生足矣。”
他突然起身到大殿中央跪下，“珩有一請，還求陛下成全。”
“世子這是做什么？”
“珩此次得遇一位女子，雖只見過兩面，卻已經是魂牽夢縈。”
“是哪家的女子啊？”
宇文珩朗聲道：“珩心儀的便是殷將軍與清河郡主的嫡女殷瑜。”
每個字都像重重敲在心上，我下意識地望過去，卻發現他也看了過來，在旁人眼里就成了兩廂情愿的模樣。
那天陛下并沒有明確表態，一是他一向看重林府，外祖父母在場，他也不好就應了宇文珩所請，二是我那爹爹聽了宇文珩的話就直接沖了出去，說事發突然，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下問我的想法。
那一刻，看著爹的背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從宮宴上回到府里，爹來不及換下衣服就來了我房中：“瑜兒，這件事誰都勉強不了你，你若不愿，爹就算豁出這條命抗旨不遵，也沒二話。”
我沉默了許久，爹或許以為我是真的不愿，但不敢說出來吧，他嘆了口氣：“瑜兒，爹對不起你們三個，你要是心里有怨，不想跟爹說，那我找你娘來！”
說著起身就要走，我連忙攔住：“爹！”
自他回來，我與大哥從來都是用冷冰冰的“父親”稱呼他，這一聲“爹”他應該等了很久吧。
他遲遲沒有轉過身來，我卻看出他微微顫抖的肩膀。
“我見過宇文珩兩面，但卻沒有多少了解，蕭舅舅可能與他相熟一些，您幫我把把關吧。”
“好，好。”
“爹，您辛苦了。”
后來，我被陛下封為同安公主，遠嫁南楚晟王府。
南楚那邊為表重視，宇文珩的外祖父和父母千里迢迢來到金陵出席大婚典禮，不知為何他們與蕭舅舅格外熟稔。
出嫁前一天，娘親在房中陪我，爹爹、大哥和小弟則是在院子里守著。
自從這賜婚的圣旨下來，他們反復與我說：“你是宇文珩求娶去的，不是和親，如今大梁與南楚境鄰友好，難保幾年或者十幾年后會再起狼煙……”
我接著話說：“我出身將門，背后是大梁、殷府和林府撐腰，南楚若想動我，可是要小心掂量的。”
我也知道這是遠嫁，離開父母兄弟去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但是我愿意賭，皇后娘娘敢賭陛下此生只她一個，娘親也能在殷府落敗的時候獨自支撐到爹爹歸來，我相信那個擁有朝陽笑容的少年能許我一世安樂。
宇文珩，愿你不會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