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經常驚嚇孩子。他們懼怕赤豆,所以,普通百姓在臘八這天以赤豆熬粥,祛疫迎祥。
往年的十二月初八,清源山上下都會在浮塵子的帶領下在清源宮中祭祀三尊,告慰神靈。
山門弟子們用自己耕種的稻米換來油鹽,將米混胡桃仁、松子仁、蓮子、紅棗和桂圓等雜果煮一鍋臘八粥,下山給山腳的百姓派發。
除了祭祀和臘八粥,清源山還有“掛明燈”,“一共碗”,“師徒鎖”,“友愛結”,“喝蒜醋”等傳統。
“掛明燈”指的是每位弟子要在當日,在自己的居所前懸掛一盞徹夜不滅的新燈,以示明智新啟。那燈懸的位置甚高,需要一人托著另一人用竹竿挑著燈才能夠到。因為是師門歷代傳統,所以規矩嚴苛,掛燈的弟子需身體力行,不能動用仙術或是武力,只能協力相互幫助。
今年不同往年,清源山的弟子皆負師命下山除妖驅鬼,風餐露宿,經常腳不著店,“掛明燈”這樣的傳統便省略了去。
黃梅鎮隔壁,萬賀縣上出現小鬼鬧祟,多戶人家在睡夢中被嚇醒。
點亮燈后,屋主人在屋中發現了懸掛在梁下的陌生人的尸體。
尸體無一例外都是外地儒生,那些儒生徹夜苦讀,正在準備縣上的月談會,試圖在月談會上嶄露頭角,進入縣令的幕府,成為客卿幕僚。然而月談會還有兩月才至,他們卻已經默默無聞的魂飛地府了。
李時和柳宵查訪了那幾戶倒霉的人家,了解受害儒生的背景,將事情匯報于謝云,并領他看了現場和書生的遺物。
謝云心思敏捷,很快有了對策。他囑咐兩人用竹枝水除去身上的浮炁,藏起靈力,扮做書生的模樣,在最近受害的兩戶人家附近居住。
柳宵和李時兩人各住一處,每日裝模作樣挑燈夜讀。
第一日,第二日,無事發生。
第三日的時候,作祟小鬼現身,在柳宵的夢中興風作浪,破口大罵他弄虛作假,裝神弄鬼。
柳宵暴跳如雷,元神出竅,進入自己夢境,擒拿小鬼。然而,小鬼譎詐多端,豈會在自己的地盤上輸于旁人,明著打不過,便暗著來,學起貓兒的狡猾,跟他在夢里玩起了捉迷藏。
“這樣不是辦法。”李時守在柳宵座前,干等著。
謝云得到消息,重尋另外的方法:“他身上殺氣太重,自然易被拆穿。”
“那要如何?”
花了一些功夫拼好現場發現的碎紙,謝云坐在案邊,深沉地瞇起了眼睛,對于他的發問沒有吭聲。
“這是什么?”李時端詳他帶來的紙,只見他拼的是幾張《尚書》的書頁,上頭還有潦草的批注。
“在其中一名死者的房里發現的。”謝云看了半晌,敲著桌案說:“今晚我們一道,再去試試。”
謝云用研好的墨,給柳宵寫了一封信交代,以防他醒來之后不知道該做什么。
“東西準備好了?”
李時拍拍腰間的乾坤袋,“朱砂,糯米,紅繩,瓷甕都在里頭呢。”
“黑犬呢?”
“都在外頭栓著呢。”
謝云負手走到院子里。
李時在他的指導下,用柳木,紅繩,朱砂,黑犬,瓷甕在院中設了一個“甕中捉鱉”陣。
確認陣法無誤之后,謝云掩去了自身的氣息,改頭換面,穿上了一身樸素的淺色儒服。
“好。”李時答應,問鄰居借了身舊衣裳換上,換了個書生氣的發髻,和謝云站在一起,就像兩個俊俏的同窗儒生。
“走吧。”謝云端詳他少刻,去尋了一些書,模仿書生的樣子,在屋中端坐誦讀。
片刻不停。
謝云說那小鬼專害書生,生前肯定與書生有過某種特殊的恩怨。他們誦讀書典的時候,需要不時的出錯,念白字。這樣,那個小鬼,一定會忍不住冒出來嚇人。
李時不懂他是靠什么線索,推出這樣篤定的結論。按以往的經驗來看,他做判斷從沒有出錯過,是可以信任的。
這天晚上,兩人僅有一堵墻之隔,李時甚至可以聽到謝云用一種特別古怪的腔調,一板一眼的誦書,正像他說的那樣,一篇文章被他讀得破洞百出,許多低級的“口誤”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嗓音再好聽,也沒人受的了這樣的“笑話”,李時憋不住,屢次笑場。
謝云態度四平八穩,聽到隔壁傳來的取笑聲,嚴肅咳嗽,提醒他不要忘記正事。
謝云說的是魏國益州那的民腔,為了止住笑,李時頭壓地極低,木案被他影響地咯咯晃動。
謝云的法子很有效果,夜半的時候,兩人屋子飛滿了書籍白紙,就像一個看不見的人,正在憤怒得撕紙。
“那個讀郎!不讀南!”一個忍無可忍的聲音,用字正腔圓的官話糾正謝云的錯誤。
“終于出來了,但為什么要對著我撒氣啊!?”天上飛的書籍噼里啪啦地砸在李時的身上,他苦不堪言,身體被一條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破舊布帶纏捆住,法術無效,無法掙脫。眼看沉重的竹簡和硯臺要向他的腦袋砸來,他大叫一聲:“謝云!”
謝云沖了進來,在同一時刻,李時身上的布條猛地伸長,卷上屋梁,將他吊了起來。
救命!脖子被緊卡,李時面如豬肝,呼吸困難,脖頸簡直要被布條扼斷。
“堅持住。”謝云招劍一劃,劍刃碰到布條,卻發出了金屬相撞的聲音,彈到了地上。
那布條沒有繼續收緊,但也不肯放過他。他吊在梁下,上下為難。
“出來。”謝云般跪在下方,對空氣冷喝道。
在房內亂飛的書籍,劈頭蓋臉的向他們兩人砸來。
謝云周身有一層淡淡的光暈,那些雜物撞在光暈上,紛紛掉落。
一雙眼睛冰涼如水,他的骨子里透出了叫人瑟瑟發抖的清冷氣勢。平時不發怒的人,一旦發怒總是異常可怕。
最在意的軟肋被人當著面揉戳,總是掛著溫潤和煦的眉梢,此刻鋒利如刀:“還不出來!”
他再次遏令,應聲,一個怯弱委屈的聲音從李時的身上發了出來。
“不以物喜,不已己悲,這位郎君,和氣生財啊。”
李時打了一個哆嗦,他看到自己脖子上的那根布帶長出了一個扁扁長長的腦袋,那個腦袋有五官,還能講話,宛如破布成精。
“放開他。”謝云不想跟他廢話。
“你這人怎么還是這么兇巴巴的。”看清謝云的臉,那條破布精哇哇大叫。
李時揪住它,“你認識他?”
“別擰我,痛哉!”
“說。”
破布精動動單薄的身體說:“我哪認識他。”
“撒謊。”
“別擰了!我說。”破布精交代,“我是來找他報仇的。”
李時:“報什么仇?”
破布精轉眼猙獰,尖利道:“他殺了我的救命恩人!”
“你救命恩人是誰?”
破布精倒吸一口涼氣,猛地結巴了:“額···他的長相和名字···我不記得了。”
李時翻白眼,頭一次見到這么稀里糊涂的復仇者。
“你找他報仇,勒我作甚?!”
“我打不過他,殺你解解氣。”
“你殺我,管他什么事!”
破布精楞了,“你說的有道理。”
“····”聽到他們的對話,謝云無語,深深嘆息。
“哎,你別擰我了!子曰,君子動口不動手。過了那么多年了,我才能開口說話,要我想起恩人的長相,需要時間。”
李時問:“想起了就放開我?”
“嗯···”破布精還真的慎重考慮起來,半晌后道:“我想起了再來放你走。”
門窗全部自動緊閉,破布條一軟,塌了下來,好像真的走了。
謝云下巴微動,柳宵迅速上前,扯下破布潑了酒,點火燒了。
破布精在壇子里聞到焦味,盛怒道:“你們欺鬼太甚!”
“你這條布害人不淺,不能留。”
“那你叫我今后何處安身!?”
“壇子不夠寬敞嗎?”
破布精氣呼呼的說,“不吃嗟來之食。”
“這時候還逞骨氣。”柳宵譏笑。
謝云將酒壇交給他,扶著李時的手,把了一下脈。
李時沒有大礙,揉揉脖子,在地上蹦了幾下,活動筋骨。
三人一齊會審,破布精交代了犯的事。
那三個書生是它害死的,只因他們在夜讀時,苦悶的抱怨了一句“真難熬,不如死了爽快”的話。它便當了真,迷惑了他們的心智,令他們吊死在屋梁下。
“為何把他們的尸體,移到別人的家中?”
“我怕他們一人居住,死了沒人知曉,可憐了。”
“該同情的時候不同情,不該同情的時候同情,干的真好。”柳宵嗤之以鼻。
李時繼續盤問:“盟山上的尸體,也是你搞的鬼?”
“你不要冤枉我,是那個莽夫干的,他為了不讓凡人靠近盟山,弄來尸體掛樹上嚇唬人。”
“我說的是那具村婦的尸體。”
“村婦?”
“樹下那具。”
破布精想了良久,才道:“不怪我啊,她跟丈夫失散,在山上迷路,滿腦子的念頭就是死。我不過是讓她得償所愿。我做的是善事吶···”
“有你這樣做“善事”的?!荒唐至極。”一般常人是無法理解鬼怪的想法,李時不想再了解他害人的原因,他警惕地瞅著謝云,“你怎么知道念錯字,他就會現身?”
謝云神秘一笑,似正等著他問:“一共有三點。根據鄰居的描述,被害的儒生都是外鄉人,他們方言口音極重。其中一人的書上,很仔細的注明了雅言的標準讀法,這說明他的官話非常不流暢。其二,這小鬼別的東西不撕,偏偏撕書,可見他對書籍非常執著。”
“第三,是最重要的一點。”他的眼中出現一絲不可名狀的促狹之色,長眉俏皮的挑起,“我知道他生前是個益州人,多數人都會討厭別人,怪里怪氣地模仿他們的家鄉方言說話,我不過小小的捉弄了他一下。”
此話落地,另外兩人同時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