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師尊。”李時向向高榻上的三位仙長施禮。
“嗯。”畫師頭束峨冠,身服黑白道袍,挽著一柄拂塵,宛如高高在上的天尊神像,與昨日風雅隨意的樣子判若兩人。
紫衣小道童給李時介紹,“這是丹崖仙尊。”
畫師隨即開口:“吾姓李,名相思,字忘塵。”
李時拱手:“見過丹崖仙尊。”
“左首的是雅梅君。”
青衫男子頷首道:“謝憶,字子期。”
“雅梅君好。”
“右首的是出云君。”
謝云自然最熟悉,李時也尊重地向他問了好。
“今日仙尊將會收你們兩位將會成為墟余山的入室弟子。”
眾弟子發出高低錯落的驚呼聲。是入室弟子!不是山門弟子!
“今后,他們便是你們的授業恩師。”紫衣小道引薦完,吩咐劉正陽,“正陽,沏茶吧。”
劉正陽取來蒲團和茶水,李時跪在蒲團上一一給幾位仙長敬茶。
“弟子李時,見過仙尊,仙君。”
敬茶完畢,李相思鄭重道:“你們破了山門考驗,你們想好要入哪一宗了嗎?”
柳宵跪拜:“弟子愿入天師道。”
李相思詢問李時:“你呢?”
李時跪著回答:“劍宗。”
李相思:“很好。”
紫衣小道童領著三個白衣道童捧了木盤,走到兩位少年的面前。
看道木盤上的東西,李相思對兩人說:“既為入室弟子,為師贈你們道袍,日后正衣冠修行。”“柳宵,你已有令堂清萍散人的修竹劍。本尊不另贈佩劍了。”
柳宵接過自己的道袍,看了眼,綠箭袖,紫兩襠,布紋上繡著寒歲三友,精致非常。他恭敬地一叩首:“多謝師尊!”
李相思從木盤上取下一把無鞘長劍,把它移交給跪在蒲團上的李時。“這以后就是你的配劍了。”
寶劍入手,手心一沉,李時撫摸了一下薄薄細長的墨色劍刃。
劍身漆黑如玉,刃八面,似鐵非鐵,看不出材質,屈指一彈,龍吟聲響起,劍身陡放光華。
一道雪亮的清暉將天上的日光轉成刺眼金光,將他的眉眼照得奇亮無比。
李時驚訝,“這是什么劍?”
“此劍名拂世。”李相思雙目似凈水。
“多謝師尊賜劍。”
在天虞殿內給三尊上完香,李時柳宵兩人在劉正陽的帶領下去新住所整理內務。
清源山的弟子一共有三處住所。山門弟子住小側峰,天上宮。
入室弟子,女住云窩,男住墟云,皆在天虞峰右側的天游峰上。幾位仙長則住在天游峰的峰頂上。
天游峰峰壁陡峭,地勢兇險,峰上建筑依壁而建,遠遠看去凌空欲飛。
通過懸梯,飛棧,他們臨近了那座巧構宏制,重重疊疊的空中樓閣。墟云。
閣樓結構巧奇驚險,巧借巖石暗托,梁柱上下一體,半壁半樓。
樓閣底下安置了經過桐油浸泡的鐵杉木,懸臂梁在崖壁內凹之處,立于錐于之地,牢牢卡在石壁里。人在閣上,可見閣外云海翻涌,聽到檐角上銅鈴“叮、叮”之音。
“你們以后就住這邊。”劉正陽站在閣樓中,推開門窗,“師尊們住在云頂上,你們平時練劍可以去那里的登云臺。”
劉正陽對柳宵道:“平時跟其他弟子一起上課,有什么問題可以問我。入室弟子也跟山門弟子一起習文,地點在天虞峰的云寮書院。特殊功課會有仙長單獨給你們教習。”
兩人皆道:“了解。”
劉正陽一派老成:“你們若未學習辟谷煉丹之術,平時食膳可跟山門弟子一起。平時不得隨意打擾女修。”
劉正陽的身影消失在棧道后,李時施施然地走回了小樓。
他們這座閣樓名叫停云樓。
一共四層,二三層是臥房起居室,一樓和頂樓是會客室,倉庫,柳宵和李時兩人各自占了一層,整理內務。
“好在這不像天上宮那般浮夸。”李時理好自己的東西,賴在柳宵的房里。
柳宵坐在榻上擦著蛇皮二胡,心不在焉地問,“他們哪些問題?”
“這個……”李時回憶了下,覺得那些問題可真拿不上臺面,“問了我的家世背景。”
柳宵擰眉抬眼:“就那么簡單?”
李時也很疑惑:“就那么簡單。”
柳宵篤定:“清源山從來不看出身。怎么會問那樣的問題。”
李時突然發笑,坐直了身體:“清源山怎么不看出身了?山門令也好,文試題的書庫也好,哪一個不是獅子大開口?若不是家境富裕,哪來的錢支付,哪來的學識通過文試?”
柳宵不屑一笑:“你還真是傻,那些收費名目,是那個管休專坑你們這些紈绔子弟的。
他自己平寒,偏偏看不起你們這些天生含金湯勺的。更何況真正家貧的人,不會上清源山,他們會去三清山。
那邊收弟子也不問出身,別說我們那兩位仙長,就連剛剛那個劉師兄,他們常年會去三清山授課。所以在三清山,一樣可以學到本領,還不用過五關斬六將闖山門陣。”
“清源山若真在意弟子的出身,為何婉拒天子太子太傅的征召。”柳宵搖頭,“那些山門弟子都是一些歪瓜裂棗,清源山真正看重的還是我們這些入室弟子。
仙長們比我們考慮的深遠,你看古往今來,真正開創太平盛世的,是那些眼光短淺的一無所有之人,還是那些具備一定成功條件的士族后裔?雖說英雄不問出處,想成為英雄首先要站在一定高度上,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因為在那些寒士庶人的心里,像清源山這樣的地方,是整個神洲大陸為數不多的不論英雄出身的世外桃源。
如果就連這個地方,也變成外邊那樣以“品狀”門第做標準的話,那么他們還有什么希望可言呢?
“柳江你說的有幾分道理。”李時呵呵一笑。
“兩位師弟。”突然,劉正陽走進了小樓。
他把木盤擱在案幾上,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密汗,對他們解釋說:“掌門說,你們兩個從明日開始學習辟谷術,今日的食膳就在這里用。”
李時看了一下案上的菜色,奇怪:“為什么這么快?”
劉正陽從袖中掏出兩本冊子,交給他們:“掌門方才告知我的。他還叫我給你們帶來《辟谷集》,你們照著上面的方法練吧。”
柳宵翻了一下冊子,“那我們下午就在這里習這個?”
劉正陽:“是的,你們先習這個,晚上戌時的時候,出云君會來教你們學習符箓之術。”
李時皺眉:“戌時?這么晚?!”
劉正陽面上一團和氣:“我們平時都在子時打坐煉丹。”
李時獨自學習辟谷術,看書,“去谷者食石韋。首重、足輕、體軫,則昫炊之,視利止……”
“天地無私,任物自化,人行有善有惡,故命有窮通。若能存之以道,納以之氣,氣續則命不絕,道在則壽自長,故云不屬天地。天法象我,我法象天。
養神在心,不死由我。我命在我,不在于天····辟谷,并不是不食任何谷物葷食,是在食用谷物的同時,服用特制的中藥丹藥和食膳。”
……
翌日。
李時站在崖邊往下一望,發現崖壑之下別有洞天,長長的懸梯下是一片金燦燦的肥沃水田。
水田之上,許多白衣人在田中辛勤勞作。
李時解下腰上的一根絡子,系好袴褶,和那些山門弟子一起爬下懸梯,下到田埂上。
水田方方正正,清澈水渠貫縱其中,將水田切成一塊又一塊。
夏季的水稻已經成熟了,一半的水田已經完成收割,另外半邊仍待收割稻穗。清源山的弟子們束著衣袖袴口,背著竹簍,在田間收割成熟的稻穗。
李時走在田埂上,問那些勞作的弟子:“你們怎么在這種田?”
山門弟子抬起頭,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稻子熟了,我們得收起來,種新的苗。”
李時吃驚:“你們還要自己種糧食?”
“我們所食的糧食都是自己種的。”
“你們為什么要自己種呢?”
“欲修仙道,先修人道。與人為善,心懷敬畏。是師尊的意思。”金色稻穗中,一張正氣浩然的臉抬了起來,劉正陽露出白牙,“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師尊意讓我們體會陶公的悠然自得,也叫我們體會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的成就之感。”
“紙上的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沒有親自躬耕過,哪能知曉農務的艱辛。”
李時循著聲音,看到不遠處的地方,一頭黑色水牛馱著一個葛衣小道童走了過來。
小道童坐在牛背上,悠閑地甩著細細的竹枝:“你來這里做什么呀?”
李時拎起茶包:“我替雅梅君給師尊送茶葉。”
小道童眨眨眼睛,一指右處的水田:“看到那個紺色的人影了嗎?他在那呢,去找他吧。”
李時定睛一望,十步遠的地方,果然有一個欣長清舉的人影躬身在水田里插秧。
弟子親自耕種可以理解為自力更生,但仙門尊長為何要親自務農呢?李時新鮮又驚奇。
李時不好意思袖手旁觀,于是也脫了鞋子,涉入水田。作為世家子弟,從未做過這樣的粗活,他拿到鐮刀,背簍等農具,在劉正陽的指導下收割水稻。
觀察劉正陽的舉止言談,李時認為他出身應當不差,于是旁敲側擊地打聽他的情況。
然而奇怪的是,不論他怎么打探,劉正陽始終不肯具體吐露自己的家世身份,只用呵呵的憨笑搪塞他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