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透過精致的琉璃窗格,灑在楠木地板上。淵王府正廳內,梁沂淵正襟危坐在紫檀木桌前,神色冷峻,眼神鋒利。
元平章踏入正廳,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放緩腳步,試圖以穩健的步伐掩蓋他心中的惶恐不安。
“王爺,臣元平章特來拜訪。”他俯身拜下,盡量保持聲音的穩定。
等了許久也不見上首的人說話,元平章卻不敢私自起身,只得保持著跪拜的姿勢,心中的惶恐一分疊著一分迅速滋長。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梁沂淵終于開口“元平章,你可知罪?”
元平章心中一凜,卻絲毫不退:“臣家世清白,家中世代務農,祖上更是沒有違法亂紀之人,實在不知王爺口中的案底從何而來啊,還請王爺明鑒。”
“是嗎?”梁沂淵冷笑一聲
“你是新肅省南平縣廣莆鎮人,家里算上看門的老狗一共十二口,你祖上世代務農不假,不過到你父親這代就僅僅不靠著大地活著,你父親自小就拜了師父學起了打鐵筑刀的活計,是你們鎮上有名的鐵匠。”梁沂淵把玩著手中的玉盞緩慢開口。
“只不過在你三歲那年,你大哥貪玩,偷拿燒化的鐵水澆到了村口遛彎的王新龍家小丫頭身上,小丫頭皮嫩,當場被燒了個半死,回家請了縣里有名的郎中也無力回天,不過第三天便夭折了,王新龍夫婦抱著孩子的尸體哭了一夜。”元平章跪在地上,越聽心越涼……
“王新龍夫婦多年無子,好不容易生了個小丫頭,一直都當掌上明珠似的嬌著養著慣著,誰承想讓你大哥給害死了。”
“王新龍給小丫頭好生下葬了之后便提著刀到你家尋仇,你大哥早就被你父親打的下不來床,家里的壯勞力也都下地干活,家里只剩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太太和照顧飯食的你母親。”
“王新龍提著刀進了院子就一同亂砍,你母親抵擋無果,早就被嚇破了膽,邊護著你大哥邊喊隔街鐵匠鋪做活的你父親來救命,可惜你父親來得太遲,你大哥已經被王新龍砍死,你母親也被他砍掉了半只手臂。”
“你父親一進院門就看到滿地的狼藉和倒在血泊中的大兒子,不由握緊了手中的斧子,對著王新龍的后腦就是一擊,王新龍應聲倒地,你父親也成了殺人犯。”
“后來官府來了,帶走了你父親,你父親雖然是防衛,但到底殺了人,最終受不得牢獄之苦,不過半月便病死了。”
“你父親死后,你母親的精神變有點不正常,常常把你認成死去的大哥,又或者對你動輒打罵,讓你替你父親替你大哥去死。”
“你為了躲清凈,經常跑到旁邊廣陵鎮西口的學堂門口偷聽,后來先生看你認真又有可憐便特許你進屋來聽,時間長了先生瞧著你天資聰穎又肯下功夫,便頗為喜歡你。這么一來二去你在這聽學直到十二歲,先生有一天叫你去,與你說他沒什么可教你的了,想讓你去他城中的師兄家繼續聽學深造,有朝一日必成大器。”
“可你一聽這話便犯了難,自己還是個孩子,衣食住行都靠家里,更何況瘋癲的母親極其厭惡自己,動不動便要自己替父親兄長去死,是不可能資助自己繼續求學的,更何況家中的案底,就算自己學成,也無法參加科舉,出人頭地,報效國家。”
“你本打算謝絕先生一片好意,可有一日他把你叫到跟前與你說,要去跟你母親談談,將你過繼過來,做他家的兒子,這樣便可保你順利科考。”
“你對先生感激涕零,立馬跪下給他磕了三個響頭,這事兒也就定下來了。”
“去了城里,你一邊跟著師兄學習,一邊在旁邊的鋪子里打零工。雖然看著先生的面子師兄不要你學費,但食宿費你還得自掏腰包。”
“你確實天資卓越,跟著師兄學習不過多久便通過了縣試,成了十里八鄉有名的秀才。沒過幾年你又順利地通過了鄉試,小小年紀進京趕考又高中進士,你家里看你有了出息急著認回你,派你侄子不遠千里帶著東西進京看你……想必這會子已經快到了。”
“元平章,你聽這故事可耳熟啊?”梁沂淵戲謔的看著身下跪著,早已僵住的青年。
元平章伏在地上一個姿勢保持太久,早就動彈不得。按理說這八月的秋老虎還沒走,正是最熱的時候,就算淵王府冬暖夏涼,也不該被地板的涼氣凍成這樣。
又或者,許是這淵王殿下攝人的氣場太強,加之說出了小元大人不可告人的家中私隱,將這涉世未深的青年給嚇壞了。
元平章沉默了一會,帶著決絕的意味抬起了頭……
“既然殿下已把臣家中私隱了解的如此透徹,臣無話可說,請殿下降罪吧。”
梁沂淵輕笑一聲“你覺得,我和你說這些是為了治你的罪么?”
“……”
“人和人之間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交換。”
“你現在應該想的是……怎樣取悅我,讓我覺得你有利用價值,讓我永遠,永遠不去揭露你……”梁沂淵緩步走下臺階,站到元平章的身前不足一米處,低頭俯視腳下。
“臣生身家庭雖然不堪,但也是在戶房登記造冊,走了正經過繼流程,名正言順過繼到老師家的孩子。王爺信息網通達,能把臣家中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腌臜事兒翻個底朝天,但臣家世清白,過繼手續完備,按大靖律法也是良民,實在不敢當王爺偽造證件這天大的罪名啊。”
元平章說著也不等梁沂淵回應,便自顧自站了起來,久跪讓他的腿腳也不太利索,往旁邊踉蹌了兩下,才將將站穩,抖了抖衣擺上不存在的塵土,抬眼望向對面的梁沂淵。
“好啊,不愧是年紀輕輕就高中進士的小元大人。”
“王爺深謀遠慮,此番費了如此大的勁兒,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子,想必……不只是叫臣來取樂的吧。還請王爺明示。”
“大靖如今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內里腐敗不堪,加之北方戰火不熄,本王……需要一個人。”梁沂淵背過身去,撫摸書案后收鞘的寶劍,緩緩開口。
“臣是眾多中舉之人中家室最平庸者,一無錢財人脈,二無祖蔭庇佑,明哲保身才是臣的朝堂生存之道。王爺所說之道實在太過冒險,臣身無長物,實在不敢搭上身家性命,與王爺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朝堂中廝殺,還請王爺另擇高人吧。”元平章望向梁沂淵的背影,深深作揖,轉身便要離開。
“你若是此等貪生怕死之徒,十二歲那年便不會同意你先生的提議,進城深造,更不會來到這汴京城,科考中第。本王,更不可能選擇你。”梁沂淵微微側頭,言辭犀利,擲地有聲。
“王爺方才說了,人和人之間只有永遠的利益交換,那臣倒想問問王爺,您,能給臣什么?”元平章同樣沒有轉身,兩個人保持著背對的姿勢,權力的交鋒在廳堂里暗暗涌動。
“本王能給你的無非是仕途坦蕩、大富大貴這些元大人看不上的東西,但還有一樣……元平章,你可愿與本王一道,清掃朝廷蛀蟲,讓我們的子孫免受戰火紛擾,流離失所之苦,還他們一個……清平盛世?”梁沂淵轉過身來,深深望向元平章的背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