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在一片樹林里，十九個孩子緊緊站在一起，他們的目光都聚集在同一處。

蘇晏站在他們對面，她說：“就在這里分開吧，拿著我畫的地圖一路往東北走，在銘恩城有一座國安寺，那里會收留你們。”她把一張略顯隨意潦草的地圖放入玲玲手中。

玲玲咬著嘴唇，眼眶泛紅，大家一起經歷那么多，在她心里蘇晏早已是家人般的存在，“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大壯躲在一邊偷偷抹眼淚，其余人也都是一副不舍的模樣。

蘇晏抿抿嘴，她還是那樣，冷靜淡然像個大人，“楚陌大軍現在一路南下，北國東北邊是苦寒之地，遠不及南方富饒溫暖，他們現在唯一的想法是攻下皇城，所以暫時不會考慮北上，你們這一路只要小心些就不會有什么大事。”

只要攻下皇城，整個北國自然而然就是楚陌的了，也就不用再去慢慢攻打其他城池。

“這半個月，我教過你們怎么分辨可以吃的野菜，果子，也教過怎么做陷阱捕獵，怎么生火，怎么找合適的地方過夜，遇到危險就躲，躲不過就跑，跑不過就想辦法再跑。”

“我還有自己要做的事，沒辦法一直跟著你們。”

玲玲哭的淚眼婆娑，她明白蘇晏把他們救下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他們不該挾恩圖報，只是她害怕，害怕自己照顧不好弟弟妹妹們，害怕蘇晏不在，他們會慌神，遇到危險會不知所措。

害怕辜負蘇晏。

“我只是怕我做不到像你一樣，怕我照顧不好他們。”玲玲哽咽道。

她是這群孩子里最大的，八歲，她肩上從來沒擔過這么大的擔子，她惶恐不安，繼而變成害怕。

過了很久等玲玲平靜下來，蘇晏才重新開口：“你們每一個人都有一份力量，你們有十九個人，十九份力量，如果你們把這十九份力量合起來，擰成一股，那你們就會有一份很大的力量。”

“我相信這份力量會帶著你們一路走下去。”

經歷過之前種種，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似乎也如蘇晏一樣在悄無聲息中長大。

玲玲擦掉眼淚，盡管心中不舍，她還是勇敢點頭，擔起這份責任。

其他幾個稍大的孩子也跟著點頭，“放心，我們會好好活下去的。”

看到他們這樣蘇晏才總算心安，她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我們還會再見嗎？”玲玲大喊。

“如果有緣，會再見的。”

“蘇晏，謝謝你！”

那是所有人一起說的。

蘇晏沒回頭，只是揮了揮手，“等你們活著長大后，再來謝謝我。”

他們曾經一起奔向一個方向去尋找一個相同的結局。

現在，他們各自奔向反方，去尋找屬于各自的，不同的結局。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多年以后，蘇晏這個名字會在北國，成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存在。

*

蘇晏揣著牟存希那封信一路南下，她不知道江州臨齊縣在哪，一路走一路問，最后在兩個月后終于抵達臨齊縣。

這兩個月里發生了很多事。

楚陌大軍并未攻到皇城，在攻破連州城后，他們一路南下，在蘄州遭到駐守軍的大力反擊。

楚陌大軍太過輕敵一時不備，損失慘重，他們欲退回連州城準備休養一陣再次進攻，誰想連州城突發大火，駐守的將士只活下來幾個，城被毀去一大半，無法讓他們在此喘息。

北國大軍又在步步緊逼，無奈楚陌大軍只能再退一城。

如今處于兩國對峙階段。

很久以后蘇晏才知道，這場戰爭之所以能結束，是北國皇帝把連州城在內的邊關十二城，都劃給了楚陌。

并派公主前去楚陌和親，以此來換取兩國暫時的和平。

臨齊縣是一個偏遠的南方小城，這次的戰亂，并沒有過多波及到這個偏遠的小地方。

但蘇晏仍不敢放松警惕，她依然是一副乞丐打扮，跟隨逃難而來的難民混進城中。

這臨齊縣知縣是個清政愛民的好官，凡是逃難而來的難民，他皆收入城中，設屋棚供大家暫住，每日搭棚施粥，每人每頓還能領一個窩頭。

雖有些簡陋，但不至于讓那些百姓受凍挨餓。

施粥的大娘見蘇晏瘦的皮包骨，滿臉心疼，揉了揉眼睛，把勺子輕輕沉下，繞著木桶邊轉一圈，再貼著桶壁輕輕舀起一大勺白米，倒到碗中，又在蒸屜里仔細挑選。

挑出一個最大的窩頭，和粥一起遞給蘇晏，“孩子，慢慢吃，不夠再來找大娘。”

蘇晏雙手捧著那只大碗，嘴里叼著窩頭，點點頭。

這一路上沒有一個人因為蘇晏碗中的粥干一些就不滿，也沒因為她的窩頭大而怨懟。

反而在她找不到地方坐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姑娘，很大方的把自己的凳子讓出一半給她。

蘇晏輕聲說謝謝，那個姑娘只是笑笑，讓她別謝。

苦難并不難見，也不可貴，可貴的是那些身陷苦難中的人，依然能保留善意。

蘇晏吃了兩個多月以來，第一頓飽飯，等她從那大碗里抬起頭時，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她。

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做什么引人注目的舉動了嗎？

她小心翼翼問：“怎么了？”

他們那直勾勾的眼神，看的蘇晏心里一陣慌亂，總不能是有人認出她了吧？

她已經在思考怎么跑了，結果她對面那個中年男人“噗呲”一笑，“小家伙，你這是餓了多久，餓成這樣。”他把自己的窩頭掰成兩半，把一半遞給蘇晏。

原來是剛剛蘇晏一坐下就狼吞虎咽，幾大口吃掉窩頭，被哽的一噎一噎的，臉都憋紅了，她愣是沒舍得吐出來。

端起比臉還大的碗，“咕嘟咕嘟”開始喝粥，硬生生給那窩頭咽下去了。

可以說蘇晏將近這一年都沒吃過飽飯，有時餓兩天，有時是五天，有時候只能喝水勉強活下去。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

蘇晏畢竟是個孩子，不管心態多老成，也會有小孩子的羞赧與委屈。

忽然鼻頭一酸，她低下頭委屈在心里蔓延。

對面大叔以為蘇晏被他剛剛的話傷到，連忙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叔不該笑你，來來來，快接下叔這半塊窩頭，否則叔，今晚都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