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冷。”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傳來了微弱的呢喃聲,呼嘯的寒風(fēng)驟然將紅漆木窗撞開,以蠻橫的姿態(tài)掀開了李元霜的被褥。
他將被褥抓緊,蜷縮著身子默默忍受。
窗外大雪紛飛,房內(nèi)也冷得如同冰窖。
沒有婢女,沒有內(nèi)侍,沒有炭火,就連母親也沒有。
他已經(jīng)不記得這是第幾個冬天,也不記得多久沒有見過其他人了。
即便他貴為皇子,也只能在這冷冷清清的青梧院孤獨終老。
數(shù)丈高的宮墻是無法逾越的牢籠,庭院里的梧桐樹他已經(jīng)無法環(huán)抱。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世事滄桑,時光輪轉(zhuǎn),他在這牢籠中度過了整整十六年。
直到梧桐樹完全凋零,光禿禿的樹枝上停留著一只有著黑亮羽毛的鸚鵡。
鸚鵡晃動著腦袋,口中發(fā)出尖厲的聲音。
“傻子!”
“傻子!”
“傻子!”
李元霜立在梧桐樹下,抬頭望著鸚鵡,眼神之中閃過一抹光亮。
不過鸚鵡的叫聲很快便引來了巡邏的禁衛(wèi),禁衛(wèi)見到枝頭的鸚鵡,立刻準(zhǔn)備驅(qū)趕。
“住手!”
李元霜一聲厲喝,倒是讓幾名禁衛(wèi)呆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
“喲,這不是我們的皇子大人,原來不是啞巴啊。”
“瞧瞧你這瘦巴巴的小身板,還真把自己當(dāng)皇子了!”
這些禁衛(wèi)負(fù)責(zé)巡邏此地,那自然是知道這青梧院中住著什么人。
不過是一個被圈禁深宮無法公開身份的野種皇子。
李元霜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病態(tài),可是他的眼神卻無比堅毅。
“此物與我有緣,還請幾位不要驚擾?!?/p>
他自知人微言輕,只能寄希望于這些人顧忌一下他這個不值錢的皇子身份。
沒想到他這話剛說出口,那幾名禁衛(wèi)卻是哈哈大笑。
“聽到了嗎?與他有緣?我看他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還想護著這畜牲?!?/p>
“雜種狗和野鳥倒也挺配。”
在這規(guī)矩森嚴(yán),沉重壓抑的宮墻之內(nèi),就算是正常的人也會沾染上幾分癲狂。
他們這些禁衛(wèi)在這宮城之中算的最低等的存在了,就連內(nèi)侍都高他們一等。
如今一個皇子,雖然是個野種皇子,但是好歹還沾點皇家血脈,卑微地乞求他們,心中的滿足感那可不是一星半點。
“元霜皇子,你這么說可折煞我們了。不如這樣,你給我們哥幾個跪下來,磕幾個頭,也許我們大發(fā)慈悲就將把這鳥給你這里了。”
幾人舔著嘴唇,臉上滿是嘲弄的笑容。
他們巡邏這片區(qū)域已有十幾年,從未有人來看望過李元霜,仿佛已經(jīng)被人遺忘了一樣。
為他準(zhǔn)備的飯食也是和他們這些內(nèi)侍一樣。
只是他們冬日里還可以領(lǐng)一些炭火,而這青梧院則是一筐炭火都沒有。
李元霜緊咬著嘴唇,干瘦的身軀在風(fēng)中搖搖欲墜,他只感覺頭昏腦脹,呼吸不由地重了幾分。
“看來我們皇子殿下不愿意救這個鳥,動手!”
幾人沒有猶豫,猛蹬幾步就上了樹干,三五成群,動作十分嫻熟。
那鸚鵡也不怕人,等到近前還無動于衷,直到被人抓在手中才撲棱著翅膀。
“當(dāng)真是個傻鳥,笨鳥,連飛都不飛。”
“管它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打打牙祭也好!”
幾人哈哈大笑,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住手!”
李元霜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再次出聲阻止道。
這野種皇子三番幾次出聲,令他們已是不悅。
還真當(dāng)自己是個人物了?
幾人正要發(fā)作,李元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還請幾位大哥將它還給我,在這深宮,讓我有個活物作伴!”
他猛叩一頭,鮮血滲出皮膚,與蒼白如紙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
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本以為皇族下跪心中會暢快,此刻沒來由地覺得有幾分無趣,將手中的鸚鵡丟給李元霜。
“傻子配傻鳥,絕配!”
“說得好!走了走了,別呆在這個晦氣的地方。”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列隊離開了青梧院,只留下了身形單薄跪地的李元霜。
待幾人走后,李元霜將鸚鵡捧在手中,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他只感覺全身冰涼,無一點溫度,想要掙扎著起身,卻是摔了一個踉蹌,只能兩手撐地,以極其狼狽的姿勢爬了起來。
李元霜哈著氣,將鸚鵡帶回了房間之中。
或許是受了驚嚇,鸚鵡蜷縮成一團,收攏翅膀護住身體。
他擔(dān)心受凍,將鸚鵡放在床褥中,小心翼翼地將其裹起來。
這夜格外寒冷,他擔(dān)心壓到鸚鵡,只蓋了半點身子,那股冷意似乎透過了他的皮膚鉆入了他的血液,將他的血液一點點凍結(jié)。
他做了很長很長一個夢,夢到了一個大火盆,火苗躥的老高,將四周全部照亮,火焰?zhèn)鱽淼臏囟染拖袷谴喝绽锏呐枴?/p>
火盆旁還有一張上好金絲楠木打造的桌案,桌案上是各種各樣的干果點心。
“霜兒,新年了,你又長一歲了?!?/p>
李元霜蜷縮著身體窩在冷冰冰的床榻上,眼角濕潤。
不過數(shù)日時間,整個宮城就像是披上了一層雪白色的錦緞,銀裝素裹,煞是好看。
鸚鵡似乎恢復(fù)了一些,撲棱著翅膀四處亂飛。
李元霜看著恢復(fù)精神的鸚鵡,臉上露出羨慕之色。
“真羨慕你,有翅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羨慕你!羨慕你!羨慕你!”
這鸚鵡也是極通人性,立刻跟著李元霜的話學(xué)了起來。
“看來早有人調(diào)教好了你,一夜未歸,想必你的主人一定也很想念你吧,回去吧?!?/p>
李元霜推開窗戶,想要將其放飛。
“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小兔崽子!”
鸚鵡語出驚人,令李元霜一愣,不禁啞然。
看來這鸚鵡的主人是個性情豪爽之人。
心中盡管不舍,可是君子不奪人所好,他目送著鸚鵡離去,眼中滿是惆悵。
“素雪裹宮墻,冬日冷寒霜。本是翱云鳥,作了囚籠客。”
他長嘆一聲,回到了如同冰窖一般的臥房中,這里就是他的一切。
而他,就是青梧院的主人,李元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