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院中似多了幾分人氣,起床便有婢女前來侍奉穿衣。
他從未有過如此待遇,頓覺十分羞赧窘迫。
這番動作卻是讓侍奉的婢女忍俊不禁,只是她們可不敢當面笑出聲。
李元霜從未像今日這般局促,仿佛他根本不屬于這片天地,只感覺心中空落落的,沒有半點安穩。
“我什么時候可以見父親?”
“回殿下,奴婢不敢妄言。”
李元霜聽后眼神立刻黯淡了下來,當那股突然降臨的喜悅冷卻之后,就是強烈的自我質疑。
這一切仿佛是夢一般,那么不真切,那么虛無縹緲。
他有些不確定了,到底曾經的一切是夢,還是如今的一切是夢。
錦衣玉食,綾羅綢緞,暖玉溫香,真正的皇子生活就是這樣嗎?
李元霜這些年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沒有父母,沒有師長,沒有淵博的知識,更不懂皇室的規矩。
午膳后,陳瑞便帶來了禮部的官員以及內務府的侍從。
“八皇子,這二位就負責教授宮中規矩。”
禮部郎中方潛立以及內務府閔超,這二人已經教授過許多皇子禮儀,對于眼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八皇子雖然好奇,但是也恪守禮數。
李元霜乖巧地點了點頭,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問道:“我什么時候可以見到父親?”
陳瑞眼中憐憫之色更重,“八皇子,待你學會了這宮中禮儀自可見到陛下。”
“真的嗎?”
李元霜的眼中忽然有了光彩,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
“老奴怎敢欺瞞殿下。”
李元霜重重地點了點頭,心頭的不真切感一掃而空。
昭明殿。
文帝當即宣布了司徒衍的任命,并命令禮部修國書一封盟交西魏。
所有朝臣心中都有了計較,有人歡喜有人憂,司徒南的威望已完全不遜色于文帝。
退朝之后,工部尚書崔俊以及戶部尚書陸永濤將司徒南攔下。
“恭喜丞相大人。”
“二位大人何意,喜從何來?”
崔俊以及陸永濤相視一笑,他們可是貨真價實的丞相一派,“當然是貴公子升遷之喜。”
司徒南撫須大笑,“那就多謝二位好意了,日后二位可要好好提點犬子一番。”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
乾元宮。
文帝坐在龍椅之上,看著桌上的名冊,名冊上都是司徒南一黨之人。
他沒想到六部尚書已有四人入了相門,五品以上官員將近半數都是司徒南之人。
結黨營私,把持朝政,可是他只能隱忍。
良久之后,文帝緩緩開口:“命令影衛密切監視司徒衍的一舉一動。”
無人回應,可是他知道影衛已經收到了命令。
影衛作為天子直屬禁衛,其眼線遍布天下,這是文帝最大的底牌。
李元霜向來是怕冷的,不過這幾日他十分勤奮,跟隨著方潛立以及閔超學習宮中規矩以及禮儀。
他天生聰慧,一點即通,只幾日就已有了貴公子的氣質。
這幾日皆是美味佳肴,他的臉上也有了幾分血色,但是依舊難掩病態。
多年的沉疴豈是幾日就可以養好。
他立在青梧院院門前,積雪已被掃清,可是枯樹上的雪依舊未散。
寒意刺骨,他緊了緊裘袍,眼巴巴地等待著父親。
方潛立以及閔超今日就不再來了,他的心似乎也跟著沉了下去。
自日出到日暮,他終歸是沒有等到父親。
臥房之中依舊溫暖,可是卻好似沒有溫度。
數日后,西魏便遣了使者,還以國書。
書中云魏帝感文帝質子之誠,愿摒棄前嫌,結兩國之盟好。
待南梁皇子抵達之日,便告示天下,共抗楊國。
群臣大喜,一旦兩國結盟則危局必解。
昭明殿上,群臣拜伏,高呼萬歲。
至于質子人選,他心中早已有數,當即命陳瑞宣讀圣旨。
‘皇子元霜,自小勤勉刻苦,甚得朕心,特加封親王,賜綢緞百匹,黃金萬兩,赤龍踏云金印一對。’
圣旨已出,群臣驚愕,他們對于宮中消息所知不多,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元霜皇子。
“陛下,兩國盟交可是大事,若是隨意尋一人激怒了西魏,恐怕結盟難成而且與之交惡,到時腹背受敵,無法挽回!還請陛下三思!”
司徒南憤然出列,言辭慷慨。
“臣附議!”
“臣等附議!”
丞相一派齊齊跪地,大有逼宮之相。
“放肆!元霜乃朕子嗣,其母寧才人誕下子嗣后便不幸離世,而后他獨居青梧院,如今聽聞需為質西魏以盟交便自告奮勇,甘為我南梁獻身。爾等如此質疑,是懷疑我兒的赤膽忠心還是朕的話!”
龍顏震怒,群臣皆驚。
此言一出,再無理由可以反駁。
至于李元霜的身世早已有了一套完整的說辭,是否真有寧才人也并不重要。
可憐的李元霜根本未曾想到在他還守著最后一點希望的時候已經被安排好了結局。
退朝以后,陳瑞便帶著圣旨趕往青梧院。
他的身后是數十名侍衛,綾羅綢緞,奇珍異寶。
方踏入青梧院,院中的侍從以及婢女便紛紛行禮。
聽到動靜的李元霜一路小跑出了房門,快步上前拉住了陳瑞的衣袖。
“陳公公,我什么時候可以見到父親?”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眶微紅,只是愣愣地等待著陳瑞的回答。
“我的八皇子殿下,陛下也一直惦記著你,只不過最近政務繁忙,你瞧,這些都是陛下賞賜。”
說著便讓身后的侍衛將賞賜之物送入廂房。
“真的嗎?”
圈禁于此十幾年,他對這些財富并沒有太大的觸動,在他看來吃飽睡暖就是一切了。
如今,他想要的也只是見到自己的父親。
他已經失去了母親,他想見一見自己的父親,即便只是遠遠地看一眼,叫一聲,也會讓他覺得自己并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這個世上還有與他血脈相通的人。
他也不是什么來歷不明的人。
只是這樣卑微的要求就無法做到嗎?
他心中的痛苦無人知曉,無處訴說。
“老奴怎么敢欺騙殿下?等待幾日,陛下就會召見殿下了,殿下且安心等待。”
李元霜站在院門前,看著陳瑞離去的背影,他感覺這天兒似乎更冷了。